如果一个人因为爱情的问题来找心理医生,大概很多人都会松一口气,觉得这是咨询的范畴,仅仅是同理、理解等基本的态度就可以帮助他。的确,爱情是一种非常高的心理功能。一个人如果仅仅因为爱情的烦恼来咨询,我们有理由假定,此人的自我功能应该是不错的——应该是个“简单”的咨询者。
但是,我们也同样有两个理由为此担心和焦虑:
第一,也许咨询者真的“很简单”,但是治疗师也“很简单”吗?也就是说,治疗师自己有没有发展、享受成熟的爱情的能力,这是要好好考虑一下的。否则的话,咨询在无意识的层面就变成一个对爱情无知的小孩子在引导一个对爱情一知半解的青少年了。
第二,有多少人仅仅是因为“爱情”的问题来就诊?爱情的问题仅仅是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之间的事情吗?
今天的讲座就是针对这方面的问题作一些探索。首先,我们要简要地看看今天的内容在临床心理学的爱情研究中的比重。
心理学中有各式各样的爱情的研究,有人格心理学的研究、神经心理学的研究、社会心理学的研究等,很多研究都是很科学化的,有各种量表、数据等。我们今天要探索的是临床心理学方面的,不会涉及上述这些研究。
临床心理学又有各大流派:认知-行为、人本-超个人、精神分析等,我们今天主要考察的是精神分析这一派。精神分析中又有各个学派:经典派、客体派、自体派、拉康派、荣格派、存在派、自我派、关系派,主体间派等。今天只能涉及客体关系派的Kernberg1974-1994年间的四五篇论文的内容给我的启发。
所以,今天涉及的精神分析的爱情研究仅仅是冰山一角而已。诸位不要期望太多,一个讲座不可能让你彻悟爱情的所有方面,彻悟爱情需要你付出将近一生的时间去体验和学习。从柏拉图时代起,人类探索爱情的秘密已经悠悠千载,至今对爱情仍然是雾里看花。
不过,大家对精神分析爱情研究感兴趣的话,我认为还是可以关注几个人的著作:一个是古典派的弗洛伊德,一个是应该属于新精神分析学派的弗洛姆和霍尼,尤其是弗洛姆的《爱的艺术》,虽是科普著作,仍然非常精彩,我经常推荐患者们阅读。
另一个是存在精神分析家罗洛·梅的著作《爱与意志》,可以帮助我们理解今天将会提到的一个观点——为什么成熟的爱情中都会有悲哀作为基础。
弗洛伊德没有推荐特别的著作,因为弗洛伊德一辈子说的事情就是教会人们如何去爱、去工作,所以他的著作统统都要看。
弗洛伊德的观念是,精神分析的过程是让无意识意识化。为什么要让无意识意识化呢?因为要解放本我的力量。本我中的力比多解放出来了去干什么呢?弗洛伊德说的很清楚,去做两件事情——爱和工作。
但是,好像很多人把弗洛伊德理解成本我的力量释放了,就去性交和赌博。
偷换概念的原因当然很多了,其中有一点就是没理解本我是一种心理能量,而不是生理能量。它的来源的确是生理本能(包括性本能),本能经过阿尔法作用转化成了力比多驱力,形成了本我。
心理毕竟不是生理,要不然做谈话治疗干什么,治疗师直接带着患者去嫖娼、泡吧不就行了?
频繁的性交、赌博等行动其实不是在解放、释放力比多,相反是在破坏力比多系统,是在消耗、摧毁整个本我、自我、超我的人格结构。这是试图斩断本我的源头之水,让心灵回到婴儿似的昏睡状态。
边缘人格者采用的就是这种自我“治疗”法,其实是试图谋杀心灵,因为有“心”便有痛苦。如果诸位认真阅读弗洛伊德,便会发觉实际上他是反对纵欲的。他早在《性学三论》里就说过。
他非常重视爱和工作对人的意义。我认为,精神分析最终的目的是让人们学会精力充沛地去爱和工作。而爱又是工作的动力来源,故精神分析对爱的研究蔚为大观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简单地说,爱情涉及三个成分:性欲、客体关系和超我。建立爱情需要修通从口欲期到俄狄浦斯期的固着,而维持爱情尚需修通、整合青春期的客体关系。
那么,在成熟的爱情中,究竟需要什么样的性欲、客体关系和超我呢?
首先,能够把性欲区的生理冲动整合,建立完整的客体关系。
其次,这种性欲是全面的性愉悦,其中包含早年的体表色欲(body-surface eroticism),以及互补性的、交互的性别认同,而这种性愉悦是在完整客体关系的背景下发生的。
第三,成熟的超我,具有个体性的形而上的性爱道德观以及道德化身,从而超越婴儿的道德性,建立成人的伦理价值。
要做到第一点,需要修通原始性的分裂和投射认同机制,建立自我身份同一性,并且具备建立深层客体关系的能力。要达到第二点,需要修通俄狄浦斯情结,尤其是修通那些对抗性关系的无意识禁忌。要做到第三点,还需要修通青春期的身份同一性危机。
但是,即便人们具有上述能力,也不见得就能够维持爱情的稳定。除了我们都知道的社会经济文化因素可能影响到爱情的稳定性以外,其他心理因素同样会影响爱情的稳定。
下面我们就分别来看一下这几个方面。
(1)客体关系
建立起对自己伴侣的完整的客体关系说起来很简单,但是要“如实知见”(好坏兼具)我们所爱的人其实是个非常艰巨的任务。它要求人们能够把婴儿期的那种躯体皮肤的快感转换为成人之间的温柔,把儿童那种“我的需要你来满足”的贪求变成成人之间稳定的人际依存关系,同时要能够哀悼过去,具备爱情的良心和关注,能够理解别人。所有这一些都意味着从对客体的完全或过度认同转化为升华性的部分认同。
Balint(1948)提出,真正的爱情(成熟的爱情)需要具备三个特点:理想化、温柔和生殖认同(genital identification)。同时,他赞同弗洛伊德的看法,认为理想化不是绝对必要的,在有些成熟的爱情中是没有理想化的。
Balint认为温柔(tenderness)是最重要的。对温柔的需要来自口欲期的温柔之爱,人类经常需要退行到此处,而且有可能终身无法摆脱这种需要。
罗洛·梅同样认为关注(care)是成熟爱情的必备条件。他也借用了Balint的生殖认同这个术语,认为对伴侣完全的认同而同时不丧失自己的身份同一性在爱情中有核心地位。同时,梅有一个观点是在爱情中会有悲哀的情绪,这也是值得注意的。
悲哀之所以会在爱情中出现,是因为进入成熟的爱情,需要人们能够哀悼很多过去的固着和客体关系,特别是修通各个发展阶段的抑郁状态,并且能够修复各个童年发展阶段的心理创伤。
其中尤为关键的是能够哀悼和母亲的分离,处理分离-个体化(由一系列亚阶段构成)时期的问题。
当人们坠入情网的时候,他往往不是因为全面了解了对方而爱上对方,只是一个眼神、一个动作、一张漂亮的脸蛋、一些关怀的表达,就让人浮想联翩了。
这些对爱人的幻想就是理想化的防御机制。
这里需要区分三种形式的理想化。
第一种是原始性理想化,其基础是分裂。在边缘人格结构者的爱情初期往往容易看到。原始理想化往往是不能够维持爱情的进展的。
第二种是抑郁性的理想化,这种理想化往往是在克莱因所说的“抑郁状态”(内疚、共情、补偿受伤客体)下发生的,具有一定的现实性,也是爱情中悲哀和关注的前奏,但这种理想化仍然是禁止爱情中的性特征的。
第三种是正常的理想化,在青春期后期或成人早期达到。它的基础是稳定的性身份认同,以及对爱的客体的如实觉知,并且在对对方的理想化中能够顾及文化和社会因素,而不是脱离现实的幻想。这种理想化可以赋予人生意义,对个体具有超越性意义。Kernberg甚至认为不应该用“理想化”形容这种状态。
理想化是正常的爱情功能之一。在一般情况下,虽然爱情中的理想化来自超我和文化的结构,但是在正常爱情中,人们不会把整个自我理想投射。
不过,在病理条件下,尤其是病理性自恋的情况下,这种理想化会变成原始理想化。这时候,被这种自恋性投射认同击中的人自然会觉得自己是“世界之王”,意醉神迷,其实不过是认同了对方的一个夸大的自体客体而已,用不了多久便会发觉在这种天堂般的爱情神话中原来是没有自我的位置的。
男性自恋者爱情模式的一个典型例子就是“花花公子”或“风流才子”式的爱情关系。这种爱情关系的起源是:前生殖器期的男孩已经存在一些性别取向的分化,他会在意自己作为一个小男孩(阴茎)是否能够满足母亲。如果母亲不恰当地强化了这一点,让这个小男孩觉得他自己就是母亲生活的中心和生存价值所在,他就会无意识中以为凭他小男孩的身份就足以满足女人了,而否认了自己和成年男人(父亲)的区别,从而没有形成对成年男人的性别认同,并且潜抑了阉割焦虑。在成年之后,对女性他就会采取游戏般的诱惑态度,以及对爱情的不负责任,同时又会对女性非常依赖。
所以,母亲定期地离开小男孩回到丈夫身边,其实对他形成正性的俄狄浦斯情结是有利的,特别是提高他在爱情中的竞争意识。
应该注意的是,正常的恋爱不但会增加对客体的爱驱力关注,同时也提高了个体的自恋性,让个体体验到了自己的尊严和价值感。所以,正常的自恋是具有现实检验能力的。在此意义上,所谓“用爱疗伤”其实也有些道理——爱情的确能够治疗自恋的损伤。不过,被别人当作自恋伤口的创可贴就一点也不愉快了。
随着人们从原始理想化过渡到正常理想化,就需要哀悼很多早年客体关系的丧失,“原来他也有自己的需求,需要我去满足;原来他有自己独立的人格,并不受我控制;原来他也有性欲,不是那么纯”等领悟往往是在痛哭之后才发现的。爱情中的眼泪往往意味着一个人幻想的破灭,同时也意味着他能够真正如实地认知对方。
从原始理想化过渡到正常理想化,就是从分裂经由投射认同逐渐到达共情理解的过程。当人们能够摆脱心中的挂碍,就能够把温柔扩展到性生活的各个方面,超我也可以成熟到让自己和爱人朝着塑造符合道德理想的爱情关系发展。
但是,建立起完整的客体关系也只是完成了成熟爱情的一半,尚需要修通俄狄浦斯情结。修通俄狄浦斯情结对爱情的主要影响是伴侣双方能够形成交互的、相对稳定而又不僵化的性别身份认同。而性别身份认同是自我身份认同(同一性认同)的一部分。也就是说,一个人尚需解决青春期身份混乱的危机,才有可能品尝成熟爱情的甜蜜,从而可能把一次次“坠入情网”的迷醉和焦虑转换成长期“沐浴爱河”的平静和喜悦。
爱情有两个物质基础,一个是弘扬爱情价值、个体自由的社会价值观;一个是青春期产生性激素的大脑。
爱情的基础是性欲,这似乎没有什么需要论证的。但是,性欲不等于性本能,在性欲中存在的一个心理基础便是生殖认同。简而言之,生殖认同就是生殖满足和前生殖器期的温柔的融合。
生殖认同是正常爱情关系的基础,它包括两个方面的认同:一方面是对自己性别角色的完全认同,另一方面包括对自己所爱的人的性别的认同(与自己的性别角色互补)。
通常来说,生殖认同意味着源自前俄狄浦斯和俄狄浦斯期的冲突的同性恋认同和异性恋认同取得了妥协。具备生殖认同的人在性生活中会认为对方的感觉、情绪、愿望、敏感性和自己的一样重要,一样需要满足。
认同的僵化性对伴侣的性生活有很大影响。比如说,男性往往很难从占优势地位、征服女性和为女性提供性满足的男性角色转化为被女人关爱、照顾、为女性提供给自己性满足而感激不已的儿童角色。
性高潮反映了对伴侣的无意识认同,而且在异性恋的性交过程中,也表达了升华了的同性恋认同。性前戏也包含认同于伴侣对伴侣自身性对象的幻想和愿望。
在高潮体验中,一般来说包含几个成分:对性伴侣的暂时性认同;超越自身的界限而进入幻想的俄狄浦斯期父母的同盟中;抛弃了上述对父母关系的融入而创造新的客体关系,确认自主性和独立的身份。
在高潮体验中,旧有的客体关系被突破,新的客体关系产生,故性高潮往往是伴侣间爱情关系的晴雨表。
但要注意的一点是,获得性高潮的能力与情感的成熟性并不存在直线因果关系。具有严重的人格病理性的人和情感成熟的人同样都可以在性生活中获得性高潮,这是因为人格病理性患者在缺乏成熟超我的条件下,可以更加“自由”地表达性欲。
但是,他的这种高潮和健康者的确别在于:它是建立在分裂形成的部分客体的基础上,故在其高潮体验中,性伴侣的整体性是没有得到照顾的;它往往具有前俄狄浦斯期的性倒错特点;高潮中的超越体验成分不足,且缺乏新的客体关系的产生。
性高潮是一种身心现象,其中的心理成分的前体叫做激情。激情(passion)是最常见的可以突破固有爱情关系的因素。在激情发生的时候,一个人往往会突破自身的极限(界限)认同另外一个人。这种激情,往往也是超越性体验的来源之一。
性高潮中的超越体验和共生期的原始融合是有区别的,它建立在确认个人的个体性的基础上,特别是存在着成熟的性认同,而在原始融合中,自我往往丧失了,所以我们一般把原始融合称为“疯狂”。
激情和疯狂是不同的,就在于在激情中自我界限和自我的身份感是保持完整统一的,只不过这种自我界限开始扩展,并期望和所爱之人融为一体,同时能够保持现实感,而在疯狂中,自我界限和他人界限会混淆或者完全消失。
激情的基础是个体能够体验到自己的孤独,并且反思这种孤独,而疯狂者做不到这一点。对于精神病者和严重的自恋病理性者来说,他们的性爱生活可能不缺乏疯狂的生理意义上的性高潮,但是往往缺乏能力发展和分享性爱的激情。
我们知道,其实是内化和外在的客体关系保持着性生活的活力,而不是其他的东西,故“伟哥”这类药物可以帮助一根阳痿的阴茎勃起,却无法挽救一段死亡的感情。春药的畅销也许从另外一个角度说明了在这个疯狂的世界上爱情之花正在日渐枯萎。
这里需要注意的是夫妻间的超越性性关系。据说在超越性夫妻关系中,比如宗教伴侣中,其亲密感反而会增加。他们之间没有性关系是因为他们具有超越性行为的超越性的愉悦感,据说甘地及其夫人就是这种关系,但是目前尚没有见到这方面的专业研究,所以有待证实。
由于男性和女性的认同路线发展的不同,所以在爱情中女性比男性更有勇气承担爱情的责任和进行异性恋的认同。这是因为女性在心理发育的过程中,更容易认同内化母亲从而解决与母亲的分离焦虑,而男性往往终其一生无法摆脱对母亲的依赖和分离焦虑,甚至永远在寻找理想的母亲形象。这是比较现代的精神分析的观点,和流传的弗洛伊德的观点有所不同。但是,如果看过弗洛伊德的《家庭罗曼史》,大家可能会发现其实弗洛伊德也曾有过与此接近的观点。
对于女性来说,修通俄狄浦斯情结需要通过认同俄狄浦斯期的母亲来完成自己女性身份的确立。但是,女性由其文化和心理发育决定的性身份的特点往往会保持着对母亲的依赖,不过和男性对母亲的依赖相比,女性的这种依赖比较不容易造成问题。这大概和文化对女性的角色定位有关,所以女人依赖叫做“娇媚”,男人依赖叫做“软蛋”。女性往往容易把母亲的表象投射给俩奶中的男人,所以男人注定要让女人在自己的怀里撒娇。性生活中男性对女性的全身皮肤进行温柔的爱抚,其实也是在认同母亲的角色。
母亲对于女性性身份的认同有重要影响,如果母亲对自己的女性身份持否定的态度,会影响到小女孩认同自己的女性身份,从而激发所谓的阴茎嫉妒。所以,“没女人味”的女人往往喜欢和自己的伴侣竞争,并且攻击自己的伴侣。
对男性来说,不仅仅要认同俄狄浦斯期的父亲,能够和女性建立性关系,还需要能够修通自己对母亲的认同,通过塑造慷慨和照顾他人等特点来升华自己对母亲的依赖。男性修通俄狄浦斯情结的一个表现就是意识到父亲、老师等权威体系的象征人物不仅仅是提出要求和规则的发号施令者,而且也是慷慨给与的人物,从而能够认同成年男性。男性在爱情中遇到的困难往往和对父母功能的认同不足有关。比如说,小气的男人往往就是没有认同父亲,结果找对象也有困难。另外,没有认同慷慨的父亲的男人的性生活也是比较“小气”的。
这也是为什么在日常生活中我们会发现男人往往很难拒绝女人的要求,而且如果男人拒绝了女人的要求,往往会感到非常内疚。而对女性来说,拒绝男性的要求比较容易。
换言之,男性很难拒绝,往往是因为在拒绝的情境中,男性对母亲的攻击性被激活,同时又因为这种攻击性而感到十分内疚。而对女性来说,爱情中的内疚感主要不是来自对客体的拒绝,而是来自接受一个男人的性要求,所以我们可以发现,女性的内疚感往往产生于性生活之后。
另外,如果男人在童年时父亲因为外遇而和母亲离婚的话,这样的男人往往容易在非正式的性关系中生龙活虎,而在正式的夫妻性生活中阳痿,特别是在母亲反复向他灌输关于父亲的坏话的情况下。
精神分析学说的大部分学者都赞同“性自由”的性生活取向,但是需要指出的是,性自由和性放纵不是一回事。根据精神分析的观点,性放纵恰恰不是“自由”的,性自由往往是指能够摆脱童年的性身份和性道德的影响,形成自己稳定的性身份认同和成熟的性道德。这也是为什么我认为各种放纵的、冲动的宣泄行为是“反”精神分析的。
对男性来说,性自由的女人是不安全的,这和男性的内在父母关系的投射有关,在青春期这种投射会变成青少年男性团体的价值观。而对女性来说,这种投射也存在,故女性的青少年团体会把性自由的男性投射为攻击性的来源。
爱和恨的力量同样都对爱情关系有重大影响。但人们往往重视爱情中爱的力量,而忽视了恨的存在。其实,现在所说的爱情中的“审美疲劳”和对爱情的厌倦,往往是攻击性被激活以后没有得到适当的修通所引起的。
伴侣间的攻击性有两大来源:一个是前俄狄浦斯期的自恋冲突,主要表现为对异性的无意识的嫉妒;另外一个是俄狄浦斯期因为完全认同了父母而带来的内疚感,主要表现为对任何性行为的憎恨。当然,同胞竞争和俄狄浦斯期对同性父母的嫉妒也会表现在伴侣关系中,但一般不占主要地位。
具有自恋病理性的男性会比较嫉妒母亲(乳房),从而极度贬低女性。同样,如果女性有较高的自恋特质,也会贬低所爱的男性。如果女性早年和母亲关系不怎么样,而又得到了父亲的关爱,就会造成她对和男性保持性生活亲密感感到内疚,从而会间接强化其施虐-受虐特质。
母亲角色的这种不连续性会造成儿童一定的挫折感和痛苦,而他会通过认同母亲的这两个角色获得承受分离和孤独的能力,手淫便是这种能力的一种表现(最初的手淫始于3-6岁的俄狄浦斯期)。
这种承受分离和孤独的能力——中断的能力(The capacity for discontinuity)—— 往往会在男人的性爱关系中体现出来。如男人在性生活后和女性保持适当的距离,没有以前那么亲密,其实在无意识中便是对母亲缺席的一种自恋反应,男人需要通过和性爱对象的暂时分离来保存自己的自主性。
这种行为恰恰说明男人和女人一样有很强的依赖性而不是相反,只不过男人和女人处理依赖性的方式有所不同——也许反向形成是男人更常使用的方式。
而对女人来说,这种中断的能力往往在和婴儿的互动中体现出来。女人其实是可以离开男人的,并不像人们想象的那么依赖男人,特别是当女人有了孩子以后。许多女人和孩子的互动往往具有色情的成分,这时候往往会让男人(丈夫)感到被抛弃。
而且,女人往往能够在发觉自己不爱某个男子后就中止两个人之间的性关系,在旧情人和自己目前的爱人之间具有明确的分界线。而男人即便已经移情别恋,仍然可以和自己的旧情人保持性关系。也就是说,男性对情感和性欲的不连续性的耐受能力好像超过女性,女性是不能容忍这种不连续性存在的。
同时,男性对女人的性欲投注的持续性也超过女性,即便在现实层面他们已经和对方缺乏联系。
通过投射认同,人们会诱发自己的伴侣如童年的客体一般行事,而投射者对这些童年客体充满矛盾和攻击性。如果冲突很严重,投射的可能是父母联合的客体表象,其实和真实客体没有太大的一致性。
一般来说,在伴侣的投射认同中,认同者往往都是出现了互补性认同,尤其是 在无意识中认同了对方占优势的父母客体表象。在这种情况下,我们往往会发现伴侣关系中有“疯狂’的成分。这时候,伴侣双方的交流模式在外人看来是不可理喻的,所以意乱情迷。
其中一个特点便是无法承受分离。
成人承受分离和孤独的能力也来自儿童期,儿童迟早会明白,母亲具有两个角色:一个角色是陪伴自己,满足自己的各种身心需要;另外一个角色是陪伴父亲,满足和享受和父亲在一起的各种身心需要,尤其是性生活的需要。
所以,男人总忘不了他的第一个女人,而女人总忘不了她的最后一个男人。男人不那么怕孤独但是都怕死,而女人很怕孤独但是不那么怕死。男人不怕鬼怕饿,女人不怕饿就怕鬼。
面对女人的性欲和温柔的不连续性,有些男人经常使用的防御模式是把女人分裂为“圣母”和“妓女”。弗洛伊德所谓的“青楼情结”,其无意识内容是男性从来没有放弃过对母亲的被禁止的性欲关系。
而女性往往使用内摄认同(自恋认同)来处理不连续性。所以,男人偏执-分裂的焦虑多些,女人多比较抑郁。但是,女人为什么没有男人那么自恋的确还是个谜。也许,自恋认同恰恰是降低自恋性的?
除此之外,男性对母亲的前俄狄浦斯期的冲突也会阻止他们和女性发生深刻的客体关系,故我们经常可以看到很多男人表面上对爱情退避三舍,但是当他们真正坠入情网的时候,却表现出无边的依赖和痴情,这其实来自男人一直保持着把自己交托给母亲的无意识承诺。
而女人由于在其童年早期就已经能够把这种无意识交托的承诺从母亲转移到父亲,所以她们并不存在和异性发展深层客体关系的问题。对女人来说,主要的问题是能否允许自己在性关系中享有性自由。
建立深刻的爱情关系同时也会释放出对父母的攻击性,这时候就需要超我的进一步发展和整合来中和这些攻击性,特别是把对攻击性的压抑和内疚感转化为对伴侣的关注和保护。
早年的性倒错幻想如施虐-受虐、同性恋幻想、露阴、窥阴癖等往往会通过分裂和投射进入异性恋伴侣关系中,在性生活的前戏中也有部分表现。如果双方有适当成熟的超我和自我来包容这些幻想,会给伴侣关系带来更多的自由感,尤其是包容其中的施虐-受虐成分。但是,这些施虐-受虐成分有时候会投射给第三方,这就是某些婚外性关系发生的原因。
成熟的超我是对伴侣的爱、承诺和忠诚的保证,在成熟的超我形成的同时,对伴侣原始的理想化也变成了成熟的理想化。如此一来,人们就会对伴侣关系感到满意,从而又强化了爱情和性生活的满意度。
所谓成熟的超我,是指有能力在超我中建立个性、形而上的道德原则以及道德的化身,从而超越婴儿的道德性,建立起成人的伦理价值。达到最后一点,人才能在爱情关系中负起责任、信守承诺,发展和维持爱情。
听起来很复杂,简单地说就是以下几点:
没有更新的超我往往会造成幼稚的道德观,然后投射到伴侣关系中,导致伴侣间无法享受亲密的情感交流以及性生活。
在建立深刻爱情关系的过程中,原始的攻击性也会被释放出来进入爱情中。这时候,往往会出现非常明显的投射-认同。投射-认同既可以强化爱情关系,也会威胁爱情关系。如果投射-认同中的攻击性太多,就需要比较成熟的超我进行调节和克制。
超我在爱情中的功能也是两面的:一方面,它可以防止过度的攻击性,从而促进性关系;另外一方面,它也可以破坏和压抑性关系。
在某些伴侣关系中,超我功能的激活往往也会以投射认同的形式出现。比如,对自己的伴侣设置各种禁忌——通过在伴侣之间设置各种幻想化的禁忌以及指责对方,试图把自己的内疚感投射给对方。
需要提醒大家注意的一点是,成熟的爱情不是没有冲突,没有攻击性,在无意识深处也保持忠诚的爱情,这是神仙圣人的爱情——对爱情抱有这种幻想本身就不是成熟的。
成熟的爱情仍然有冲突,仍然会混淆儿童情感模式和成人情感模式,不过是包容性、客观性多一些而已。而且,成熟的爱情也不是一个静止的状态,而是一个不断走向成熟和超越的过程。
谈到这里,我们需要破除两个幻想,否则走不上成熟的爱情路。
一个幻想是,爱情是亘古常存的。
其实不是这样,虽然早在古代就有不少歌颂爱情的文学作品,但是,爱情成为男女关系之间的共同诉求仅仅是近代的事情。爱情的出现是人类的物质生产发展到一定阶段的产物。具体地说,真正不带功利色彩的纯粹的爱情只有在共产主义社会才会成为伴侣关系的第一目的。所以从历史来说,其实人类社会对于爱情的经验是比较少的,远远不能和人们搞政治的经验相比。
另外一个幻想是,爱的能力是天生的。
这种自恋幻想自然有很多根源,弗洛姆分析的比较清楚。其实爱的能力就像艺术能力一样,虽然有一定的天赋因素,但更主要的要靠后天的磨炼和学习。即便天才达·芬奇重生,也不可能不学习任何绘图技巧就创造出《蒙娜丽莎》。同样,没有人天生就会谈恋爱。人类天生就有的能力是依赖和性交,而不是爱情。“天赋爱情论者”往往把这几种能力混淆了。
从历史上来看,孔子和老子基本上是不知道怎么谈恋爱的,他们那个时代还没有爱情,有的只是女人作为奴隶对男人的依附。
在弗洛伊德的时代,自由平等的爱情才真正开始成为男女关系的主流——特别是成为小资产阶级的价值观主流。
而在我们中国,其实是在“五四”运动后,爱情才开始成为伴侣关系的价值观。但是众所周知,后来我们国家历经战乱和天灾人祸,吃饭尚成问题,何敢奢谈爱情?也就是这几年拜托政府的富民政策,我们可以谈谈爱情了。
其实在我国,一直缺乏一个比较稳定的文化超我来赋予爱情价值和意义。儒道佛那是古代社会还没有“爱情”之时的东西,马列主义倒是的确赋予了爱情价值观,我个人觉得是很不错的。可惜真正相信的人有多少呢?(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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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越来越强调心理学本土化和整合化的大背景下,心理咨询与佛学的融合已成为心理学的主要趋势,而心理从业者也将更加频繁地到佛学里寻求咨询灵感和治疗启迪。而就自我成长而言,从心理学到佛学,亦即从有我到无我这样一个次第花开的完整路径,将会成为大部分心理学人的最终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