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家族图谱
为了更好地了解这些女神（赫斯提亚、德墨忒尔、赫拉、阿尔忒弥斯、雅典娜、阿芙洛狄忒）究竟是谁，以及她们与其他的神之间有什么样的关系，让我们先把她们放在神话的语境里来考虑。在这里我们要感谢赫西俄德（大约生活在公元前700年），是他最先试着整理这些与神有关的传说，将它们有序排列。他的主要著作《神谱》讲述了神的起源和谱系。
根据赫西俄德的说法，在最初的时候有卡俄斯，这是一切的起点。这之后诞生了盖亚（大地），幽暗的塔尔塔洛斯（地狱冥土的深渊），以及厄洛斯（爱）。
大地女神盖亚生下了儿子乌拉诺斯，他代表了天空。这之后她与乌拉诺斯结合，生下了十二提坦巨神——在古希腊时被人膜拜的、古老的、原始的、大自然的力量。在赫西俄德给出的神族家谱学中，这些提坦是曾经统治世界的古老神族，也是奥林匹斯众神的父辈和祖父辈。
乌拉诺斯是希腊神话中第一个父权形象和父亲形象，他后来逐渐对他和盖亚的孩子产生不满，于是孩子们一出生，便被乌拉诺斯束缚在了盖亚体内。这使得盖亚非常痛苦和愤怒。她请自己的提坦孩子们来帮助她。可是除了最小的孩子克罗诺斯以外，其他的提坦都很怕介入此事。克罗诺斯回应了母亲的求助，遵循了母亲制定的计划，带着母亲给他的镰刀，静静地等待他的父亲。
当乌拉诺斯来与盖亚交合，在她身上发泄淫威时，克罗诺斯拿起镰刀，砍掉了父亲的生殖器，扔进了大海。克罗诺斯便成了最强大的男神。他和提坦们统治了整个世界并且创造了新的神。这其中，许多神代表了大自然的元素，比如河流、风和彩虹。其余的则是一些怪物，是邪恶或危险的化身。
克罗诺斯与他的姐姐瑞亚交合。他们生出了第一代奥林匹斯神——赫斯提亚、德墨忒尔、赫拉、哈迪斯、波塞冬和宙斯。
父权制的祖先再一次试图除掉他的孩子们，这次作恶的是克罗诺斯。他曾被警告过，说他注定会被自己的儿子打败。为了阻止这一切成真，每当他的孩子出生时，他便将孩子一口吞下——甚至不去看一眼这新生命是儿子还是女儿。克罗诺斯共计吞掉了三个女儿和两个儿子。
瑞亚为孩子们的悲惨命运感到伤心欲绝。当她再次怀孕时，便请求盖亚和乌拉诺斯救救这最后一个孩子，并且惩罚克罗诺斯阉割乌拉诺斯以及吞掉自己五个孩子的罪行。她的父母让她在克里特岛生产，再将一块石头包在婴儿衣服里来迷惑克罗诺斯。克罗诺斯以为石头就是他的孩子，便急不可耐地吞了下去。
这最后一个幸免于难的孩子就是宙斯，他的确在之后推翻了父亲的领导，统治了所有的神和凡间生灵。在被悄悄地抚养长大后，他用计骗自己父亲将他的哥哥姐姐们反刍出来。有了兄弟姐妹的帮助，宙斯开始了一段争夺霸权的长期斗争。这场斗争以克罗诺斯和提坦的战败，以及他们被囚禁在塔尔塔洛斯的地牢里而告终。
在赢得胜利之后，三兄弟宙斯、波塞冬、哈迪斯通过抽签来决定如何瓜分这个世界。宙斯赢得了天空，波塞冬得到了海洋，哈迪斯掌管了地府。尽管大地和奥林匹斯山属于共享领土，宙斯却将他的权力扩张到了这些领域。三姐妹赫斯提亚、德墨忒尔和赫拉没有任何财产权，这刚好与希腊宗教中的父权本质相符。
通过他的情人们，宙斯做了下一代神的父亲：阿尔忒弥斯和阿波罗（太阳神）是宙斯和勒托的孩子，雅典娜是宙斯和墨提斯的女儿，珀耳塞福涅是德墨忒尔和宙斯的女儿，赫尔墨斯（众神使者）是他和迈亚的儿子，而阿瑞斯（战争之神）和赫菲斯托斯（锻造与冶炼之神）则是他的天后赫拉的儿子。关于阿芙洛狄忒的诞生有两个版本：一说她是宙斯和狄俄涅的孩子；另一说是她先于宙斯降生。此外，宙斯在与一名凡人女子塞墨勒有婚外情后，生下了狄俄尼索斯。
历史和神话
诞生这些希腊男神和女神的神话源起于历史事件。希腊神话是尊崇宙斯和男英雄的父权制神话，它映射了一场相遇和征服：被侵略的民族有着以母亲为基础的宗教，入侵者则拥有战神和以父亲为基础的神学。
加州大学洛杉矶分校欧洲考古学系的教授玛丽亚·金伯塔斯描述过“旧欧洲”：欧洲的第一缕文明追溯到距今至少5000年前（甚至可能是25000年前），男性宗教兴起前的旧欧洲曾经崇拜大母神，是母权制社会、定居文明，是宁静和平、热爱艺术的文化，既有乡土文明也有海洋文明。
从墓穴中搜集的证据表明，旧欧洲是一个不分阶层的平等主义社会，被来自遥远的北方和东方的马背上的半游牧民族——印欧人的渗透所摧毁。这些入侵者是父权的、流动的、好战的，他们仰望星空，但对艺术漠不关心。
入侵者们认为自己是更优越的民族，因为他们有能力征服文化上比他们更发达的早期定居者。这些本地人崇拜大母神。大母神作为与自然和生育密切相关的女性生命力量被人们所崇拜，她既能创造生命，也可以毁灭生命。蛇、鸽子、树以及月亮都是她神圣的象征。
根据历史学家和神话学家罗伯特·格雷夫斯所言，在父权制神话出现前，大母神被视为不朽的、不变的和无所不能的。她找情人的目的不是为了给孩子们一个父亲，而是为了享乐。彼时父权尚未被引入宗教思想，（男）神也还不存在。
侵略者将他们的父权文化和他们的武士宗教强加给被征服者。大母神成为侵略者诸神的奴仆，原本属于女性神祇的属性或权力被剥夺并赋给了男性神祇。强奸第一次出现在神话中，渐渐地，也有一些神话开始讲述男英雄杀蛇——大女神的象征。而且，正如希腊神话中所反映的那样，曾经属于大母神的特质、象征和力量被分配给了许多女神。
神话学家简·哈里森注意到，大母神变得碎片化，四分五裂成了许多更小的女神。这些较小的女神每一个都获得了曾经属于大母神的一些属性：赫拉得到了神圣的婚姻仪式，德墨忒尔得到了她的神秘，雅典娜得到了她的蛇，阿芙洛狄忒得到了她的鸽子，阿尔忒瑞斯则拥有了她“荒野女士”（野生动物）的职能。
根据莫林·斯通的说法，大女神的退位始于印欧入侵者，最终由后来出现的希伯来、基督教和穆斯林宗教完成。男神占据了显赫的位置。女神们渐渐地淡入幕后，随之而来的是社会上的女性也纷纷谢幕。斯通写道，“我们或许会好奇，在多大程度上，打压女性的宗教地位就是打压女性的权力。”
历史上的女神和原型
大母神作为生命的创造者和毁灭者被崇拜，她对生育负责，也造成了大自然的破坏。大母神现在仍然以原型的形式在集体无意识中存在着。我经常在患者身上感受到令人敬畏的大母神的存在，比如一个产后病人曾将自己视为大母神糟糕的一面。
格温是个年轻的妈妈，她在孩子出生后患上了精神疾病。她确信自己已经吞噬了世界，产生了幻觉，变得抑郁。她在医院的休息室踱步，沉浸在内疚和忧伤中悲痛欲绝。当我跟上她的脚步陪伴她时，她告诉我她已经“狼吞虎咽并摧毁了世界”。在她怀孕期间，作为生命的创造者，她认同了大母神积极的一面。现在，在分娩之后，她觉得自己是那个有能力摧毁她所创造的生命并且真的这样做了的大母神。她的情感信念如此强烈，以至于她忽略了那些能够表明这个世界仍然存在的证据。
这个原型依然有其积极的一面。比如，很多人都将大母神看作生命维系者。这样的人确信他或她的生命本身取决于与特定女性保持联系。这个特定的女性被“误认”为了大母神。这是一个相当普遍的错觉。当这种关系的丧失充满了破坏性以至于导致某人自杀时，这个人的生命确实依赖于它。
在大母神还被大家所敬仰时，她拥有着至高无上的力量。同样，大母神原型也有着所有原型中最强大的影响力；她能够唤起非理性的恐惧并扭曲现实。希腊女神们没有大母神强大，而且她们更专长化。她们每个人都有自己擅长的领域和仅限于该领域的力量。在女性的心灵中，希腊女神的力量同样没有大母神强大；她们在情感上势不可挡和扭曲现实的能力比大母神弱。
在这七个代表了女性典型原型模式的希腊女神中，阿芙洛狄忒、德墨忒尔和赫拉最有权决定一个人的行为。这三位女神与大母神的关系比其他四位更为密切。在作为生育女神的职能方面，阿芙洛狄忒是大母神的一个缩小版。在作为伟大母亲的职能上，德墨忒尔是大母神的缩小版。赫拉是“天后大母神”的缩小版。
然而，虽然每个女神都比大母神“小”，但由于她们代表了心灵中的本能力量，所以当她们“要给自己讨公道”时，这种力量可能会令人毫无招架之力——正如我们将在后面的章节中看到的那样。
被这三位女神中的任何一位所施加影响的女性必须学会抵抗，因为盲目地听从阿芙洛狄忒、德墨忒尔或赫拉的吩咐会对女性的生活产生不利影响。这些原型——就像她们对应的古希腊女神一样——并不在乎凡人女性的最大利益，或是她们与他人的关系。原型存在于时间之外，不关心女性生活的现实或她的实际需求。
其余四个原型中的三个——阿尔忒弥斯、雅典娜和珀耳塞福涅——是属于女儿这一代神的“少女”女神。这三人与大母神之间又多隔了一代人。作为原型，她们相对来说不那么强势，主要是对性格模式有一定的影响。
而赫斯提亚作为她们之中最年长、最聪明、最受尊敬的女神，则彻底远离了权力。她代表了女性所尊崇的精神力量。
希腊女神和当代女性
希腊女神是在人类的想象中生活了三千多年的女性形象，是女性形象的模式或代表——比历来女性被允许的范畴有更多的权力和行为的多样化。她们美丽而坚强。她们的动力来自于那些对她们来说真正重要的事情，而且她们代表了可以塑造女性生活进程的固有模式或原型。
这些女神各不相同，每一位都有积极的一面，也有潜在的消极特征。从她们的神话故事中，我们可以了解到对她们来说什么是重要的，也可以通过神话的隐喻，了解到一个与特定女神相似的女人可能会做些什么。
奥林匹斯山的每一个希腊女神都是独一无二的，而其中一些女神是相互敌对的。这仿佛隐喻了复杂而多面的女性内部所充斥的多样性和冲突。所有的女神都可能存在于每个女人身上。当好几位女神都在争夺女性心灵的主导权时，她需要决定何时表达自己的哪一方面。否则，她将先被拉往一个方向，然后再被扯向另一个方向。
希腊女神也和我们一样生活在男权社会中。男神统治着地球、天空、海洋和冥界。每个独立的女神都以自己的方式适应这一现实：与男人分离，加入男人成为他们中的一员，或者向内心撤退。与男神相比，每一个重视特定关系的女神都是易受影响的和相对无力的，男神可以否认她想要的东西并打败她。因此，女神代表了特定父权文化下的特定生活模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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