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这个“虚无”首先是很难达到的状态,更准确地说,“虚无感”很容易出现,但要接受“虚无”则很难。
如果要想象,可以想象“空虚感”。而空虚感,又是很多人拼命想逃离的感觉,我们会用各种防御使自己感觉不到空虚——但是,它藏在生活中的很多地方。
我们今天谈两种空虚:慢性空虚、急性空虚。
(1)慢性空虚
比如独处时,你离开家、亲人、你的狗,离开一切你的日常运作,不工作、不社交、不见家人,你就一个人待着。
或者,你完成了一个夜以继日的项目,短暂的兴奋过后陷入了无意义感;或者,平常幸福的日常之下,夜深人静你失去生活的根本动力,除了当别人的某某,你不知道怎么当自己。
你感觉不到快乐、发自内心的满足,这个世界没有任何东西能填满你的胃,你活着除了刷手机,没有什么能刺激到你的快乐神经。你感觉日子平淡,没有滋味,要说去死也谈不上,但也不知道怎么算得上好好活着。
这些时候,你体验到的就是一种慢性的空虚感。
(2)急性空虚
还有一种是靠别人填满,我称这种症状为“对人上瘾”,通常见于人格的边缘结构中。
它与第一种不同,第一种是一直空虚,没有什么能填满,而第二种不发作时,人可以感受到“饱满”,比如你爱的人刚好也爱你,你被对方的爱填满,可以感受到狂喜。
或者,出去社交、被人认可,这时候是一种强烈的兴奋、生活充满滋味的感觉。只要“我要的那个人”象征性在,就可以去做一切事,甚至可以独处、看书、雕刻、种花,能够感受到生活的热情,感受到快乐和幸福。
但所有的前提都是:那个防御空虚的人,他要在。所以,一旦边缘结构的人失去所爱的对象,就会落入急性空虚中,为了防御这种空虚,会产生一系列所谓“边缘症状”。
如果你愿意,你也可以粗略地将第一种状态称为“抑郁”,第二种称为“焦虑”。
空虚,是一种没有自我参与的、被动承受的状态,而虚空则是用自我的努力,与空虚相处的、主动的状态。
也就是,你用自我的力量参透了世界的“空”,这时候的空,是带着超越性的,你也能忍受这个空。
你也可以这样理解:当自我还没长好时,人直接接触到了宇宙的本质,这种“空”把他吓坏了,这是一种压倒性的体验。虚空,只是一种宇宙究极存在,空虚是缺乏自我力量的人对它的反应。
所以据我的理解,空虚并不是一种“病”。很多人一发现自己有身体的病痛、心理的病痛,就会焦虑,想对它做更多事,来让自己“疗愈”。
如果我们内在对疗愈是充满理想化的——吊诡的是,我们的书本也会带来这种理想化,比如疗愈的指南总是告诉我们,我们阅读后会获得独处的能力、内心的强大、关系的和谐、自我功能的提高、抑郁的修复、不那么焦虑...
这些话没有办法安慰我们,反而让我们发现自身的黑暗面向时徒增对疾病的焦虑。这些所谓的“疗愈指南”,并不是我们疗愈自己的目标,而是自然生活的自然结果而已。甚至有些病无法疗愈,不论怎么疗愈,我们都面临人生各种惨痛——生、老、病、死、空,任何人都只能直面。
“侵入性”“抓重点”的心理治疗,在某些层面行动过度,对缓解这些究极的人生议题是否真发挥了什么效力,其实需要打个问号。由欧美发展的各种人格障碍疗法,究竟治愈了什么、如何治愈的,也值得东方人思考。
也许有人会说,人格障碍治疗人格层面的东西,而生老病死爱别离等人生究极议题,需要留待另外的治疗哲学。我对此表示疑问——是否真有所谓“疾病”,是与人生究级议题无关,可以撇开关系的?
有同行说,CPTSD、人格障碍以及一堆疾病,可以抓重点,先治人格障碍。我这些年也一直这样思考,其实这是典型的西化思维——理清重点、抓住核心、精准打击,看上去好像没有问题。
但现在我越来越怀疑,对复杂的心灵来说,是否真能以这种思维“简化”出最核心的问题,而别的问题都能暂且搁置。这种思路使得“病灶”越来越狭窄,导致我们失去了整体观,一种更加往下的、宽阔的、慢的、彼此间存在更多复杂关系的、更无为的治疗哲学。
扯远了,回到“空虚”。所以,空虚并不是一种病,它只是一种状态,正如花生了虫,西红柿被鸟吃了,水稻遇见了干旱,杨梅遭了雨。
它不全然是一种等待被“治疗”的病。因为你是边缘型人格障碍,所以你总感觉空虚,而正常人不应该感到空虚。如果以这样的视角看待问题,我悲观地认为,在心理疾病的路上,我们会走上越来越缺乏活力的方向。
我也对这种“治愈”的结果究竟是由什么带来的越来越怀疑,而且从更长远的视角来看,这个人是否能回答生命带给他的疑问?或者,我们自作主张地认为他不需要被回答太多?
当我们能够意识到,自己感觉到的疾病只是存在的一部分、自然的一部分,我们就能停止对它过度的动作。而这些动作,在很多情况下,带来的都只是叠加的焦虑。
前面提到,从空虚到虚空,中间差了一个“自我”的参与。也许你会问,那你又说“自我是从虚无中诞生”,自我都还没有诞生,怎么能参与这个过程呢?
自我诞生的前提就是:你真的接受了空虚,也就是虚无。
停止动作。
我知道很多心理学教你自我疗愈,我的理念比较激进,我的看法是对有些人来说,只要不会死,最好停止想要疗愈自己的心。如果绝望到想去死,你就先别想着疗愈,先住院确保自己不死。
有时候,我们只要存有“疗愈”的心,就会一直处在偏执分裂位,包括我们的心理治疗师,一边说着需要死亡才能诞生自我,但很多治疗师对来访者、咨访关系、治疗效果象征性的死亡却无法接受,或者意识接受,无意识仍存有太多期望,因此做很多的动作,而这无疑传递着对人类一败涂地的不接纳。
只要有“疗愈”的心,就免不掉偏执分裂,只要偏执分裂还在,哪怕只有一丝一毫,抑郁就会迟迟不来。在这个阶段,除了死得透透的、没有任何动作的触底,像具尸体一样漂浮在海水里,等待尸体贴紧海边——除了这样放弃反抗地等待沉底,你什么都不做,忘记一切游泳技巧,不再呼吸,你就死在海水里,死上一千年一万年,你很快就能看清海底的泡泡和只有骨头的鱼,它们游来游去,不介意你是一具尸体。
月光透过海水扫着你的脸,你轻轻地想:我死了。
我知道这个触底的过程很多人都有,而在触底的过程中,很多人都对自己做很多大动作,很多治疗师也拼命上、猛上各种临床技术、自我疗愈技术,以缓解下降的速度、痛苦的程度。
没有人敢放弃所有的疗愈和防御,只训练一件事——放弃抵抗。
你的鼻子会呛水,你拼命仰头试图呼吸,你感觉下降的失重,你拼命抓——哪怕抓住一根海草,你怕黑,怕水底的尸体突然钻出来,你怕躺在海床一万年永不能再活,你怕灵魂在海底孤独终老,你怕失去语言,失去歌声,海底什么都有,就是不再有你想抓的任何东西,所以你会做很多很多的努力,以证明自己是陆地上的人类。
你会忘记月有阴晴圆缺人有旦夕祸福,忘记种子会发芽也会被晒干,忘记有的花会被蚂蚁叼走蜜蜂切走,忘记人有应对一切的能力也有无能为力,忘记人可以疗愈自己也会“杀死自己”。
这些就是生命的全部,没有谁比谁更正确、更高贵。
这就是你的自我。
但这个过程,直到你的自我诞生那一刻之前,你都不会有任何笃定、确定、方向,你不会知道自己在哪里,发展到了哪里,你的修行进展到了何处,你会经历彻底的痛苦、迷茫、黑暗、沮丧。
你会失去很多,失去你认为的那个我,以及他带来的所有原来的红利:你的工作、家庭、健康以及原本的轨道。而在这个过程中,你虽然没有找到“自我”,但是你可以使用“自我功能”。这种自我功能,就是刻意训练自己接受的能力、臣服的能力,只训练这一个能力。
自杀是终极的不臣服,假如你训练自己真正臣服于任何黑暗,你反而不会死。
我知道疗愈方式五花八门,但我并不看好,尤其对病情严重的人来说——人间的骗局从来不能欺骗他们,但真相可以打动他们。
这个真相,是生命的真相、海底的风景,而不仅仅是那点人间悲喜剧。
这时候,你的肉身和你的灵魂一起在海底腐烂,和海床生长在一起。但只要你仍然在修行,你的眼睛就会依然明亮,直直地盯着你腐烂的身体、嚎叫的灵魂、惨烈的痛苦——你的自我慢慢地就从这团肉酱中浮现出来。
你会放弃以前很多陈旧的防御,也会保留一些,但你心里突然清明许多。最重要的是,你会生发出很多新的东西。这些新的东西,是新的愿望、想法,是真正的生命力的浮现。
从这个角度说,生是从死中诞生的。
因为你触底,对自己的过去看得相对清楚,你反而也能获得一定的活在当下的能力,你开始学习用新的自我比较适应的功能去与世界相处,你还会用这新长出来的自我去学习更多的功能。
这就是自我诞生的第一个阶段。
而自我的后续发育,除了自我功能的发展、性心理的发展、身份认同的发展等这些用治疗人格障碍的方法治愈后所做的人格层面的发展,还多了一条——用我们这篇文章讨论的方式诞生的自我,会有更宽阔的生命发展。
我把这个阶段的自我叫做——残影。它与痛苦的关系,不是我们心理学意义上的智性反思、观察诠释,也不是你和它黏糊在一起不分你我,完全是个无意识的人。
很多人问我,什么叫“和感受待在一起”。很多人的理解是:我去感受它、观察它、反思它、分析它,我能说得出它是什么感受以及它可能的原因,我做解释,让无意识意识化——这是很多心理治疗的究极目标。
也有人说:我就是它,它让我离婚我就离,它要出轨我就出,它要暴食我就吃——这是被无意识吞没了。
通过这种方式诞生的自我,并不是我们临床上说的“观察性自我”,观察性自我太过西化,它本质上是与生命存在割裂的。
而自我与生命的关系,我用残影来象征性地表达:痛苦与日常体验在前,而我们在后紧紧跟随,就像电影中武林高手用轻功飘过身后留下的那一道道影子。那些影子与实体的关系,就是我要表达的自我与生命的关系:它紧紧跟随又不与它完全重合,保持距离又不至于冷眼旁观。
它就是实体带过的那一层层虚影,永远如影随形地跟随自身的体验。很多人曾幻想,治疗人格障碍的书本里也描写,诞生的自我应该是个稳定的自我,应该是种强壮的感觉,这些感觉才象征着“疗愈”。
但这种自我的特质是虚,刚好用来应对那虚空中走来的虚无。它没有特定的样貌,不稳定甚至不坚强,但是它会不断后退。你的体验一层一层叠加,它就会一层层退,你的体验去哪里,它就跟去哪里,它是虚的、活的、没有固定位置和固定方向。
我们幻想,如果自己有了崩解体验,这个自我应该会把崩解体验缓解才对,这样才象征强壮。但这个自我的强壮,恰恰在于它的灵活:它像个不倒翁一样紧随你的崩解、无为,且照样生活。
这才是最大的稳定和慈悲,它最终带来的治愈,反而可能超过你过度动作带来的。
很多人对慈悲有滤镜,认为慈悲就是无条件爱自己,爱别人,努力去疗愈,恢复生命的活力。其实,真正的慈悲是冷静的,无条件爱生命的一切——最丑陋最不堪最恐怖,乃至无为也是慈悲。
好吧,这是自我另一个阶段的发育了,和“找到自我”的自我不是同一个。
我今天讨论的这些观点,并非传统意义上的治疗观点。传统意义上的治疗,以“动”为主,乃至于诠释也是动,它往生命叠加东西,就像手术刀,带来的东西一体两面。
而有一种治疗方式是“静”,是减法,它没有太多的侵入性和进攻性,而是更加阴柔宽阔。
当然,这两种治疗方式或许有不同的适应征,供不同人发展的不同时期使用。但私认为,后一种应该作为任何治疗哲学的底色,因为它是对一些被忽视太久、已不容再忽视的东西做出回答。
【李孟潮策划】马宏伟×溫宗堃×宋歌:佛学与心理治疗40讲
中国文化与分析心理学博士马宏伟、宗教研究博士溫宗堃、咨询心理学博士宋歌联袂主讲,高清视频×永久回放,特惠999元,开森心理永久会员价699元,欢迎戳“阅读原文”报名。
基于李孟潮老师的策划建议,立足于汉传、南传和藏传佛教三系佛法,深度展现传统佛学与当代心理治疗相异和交融之处,教大家深入把握佛教心理学全貌,理解佛教心理学本质和核心,在心理咨询中熟练运用佛学心理疗法与个案工作,在生活中善用佛学智慧自我成长,随缘而动随遇而安。
在越来越强调心理学本土化和整合化的大背景下,心理咨询与佛学的融合已成为心理学的主要趋势,而心理从业者也将更加频繁地到佛学里寻求咨询灵感和治疗启迪。而就自我成长而言,从心理学到佛学,亦即从有我到无我这样一个次第花开的完整路径,将会成为大部分心理学人的最终选择。
瓦莱丽博士发现,我们面临的并不只是个人问题,而是父权制对女性造成的原始创伤——“无价值”的伤口。这就是女性最根深蒂固的创伤,即父权制应激障碍。因此,真正对我们造成伤害的并不是创伤本身,而是我们的创伤适应——那些为应对祖传、集体和个人创伤而形成的防御。 《父权制应激障碍:女性最根深蒂固的创伤疗愈指南》,帮你识别父权制应激障碍,了解其症状和影响,掌握治愈的步骤,走出内在的父权制监狱,找回自己的力量。 【超级福利】41元买李孟潮×张沛超推荐好书《女人如何活出自我》,送199-799元心理好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