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虽然弗洛伊德的理论一再遭到口诛笔伐,很多心理学者甚至以讨伐弗洛伊德为业,但是在商业影视界,不少作品还是按照庸俗版的弗洛伊德理论来创作,时不时地要在镜头中加一点性爱的味精。即便是《扪心问诊》这种小众闷剧,也把治疗师和来访者之间的情欲激荡放到开场。
当然了,一切的根源并不是性欲。弗洛伊德也没有这么说过。同时,也不是一切事情都和性欲毫无关系。但是弗洛伊德的确认为,人类行为的基本动机之一是爱欲。从婴儿对母亲的爱,一直到青年男女的性爱,爱欲在人生的各个阶段都会不断展现。而心理治疗,就是一切爱欲集中体现的地方。
不少来访者在心理治疗进行到一定阶段时,总会感觉自己爱上了治疗师,从而产生一系列的疑问——“我这么爱你,你呢,你也爱我吗?你爱我和我爱你一样吗?”
对第一个问题——“你也爱我吗?”回答是肯定的,一般来说,心理治疗师都是爱来访者的。关键是第二个问题——“你爱我和我爱你一样吗?”要回答这个问题,就要区分“治疗师之爱”和其他种类的爱的关系了。
如果一个治疗师要表达自己对来访者的“治疗师之爱”,他会这么说:
“第一,我爱你,因为你是一个人类、一个生命……”这时候,“治疗师之爱”是同类之爱,是同类之关怀。
“第二,我爱你,因为你关注心灵,并且期望解决心灵的痛苦……”这时候,“治疗师之爱”是同伴之爱,爱是同伴之共鸣。
“第三,我爱你,因为你能够在遭遇那么多痛苦之后,持续不懈地坚持治疗,坚持尝试各种方法,坚持对我的信任,包容我对你的误解和我的失误……”这时候,“治疗师之爱”是医生对病人之爱,是专业手艺持有者对懂行鉴赏者之惺惺相惜。
“第四,我爱你,因为你付给我治疗费,让我体验到自己劳动的价值,让我有经济能力享受生活、关爱家人……”这时候,“治疗师之爱”是服务提供者对顾客之感恩。
上述这四种爱的模式——关怀、共鸣、赞赏、感恩,都是“治疗师之爱”的重要组成成分。它们最终变成理想治疗师的人格特质,上升为治疗师的伦理道德。也就是说,一个治疗师如果不具有这几种爱的模式,不依照这几种爱的模式来爱来访者,就有点儿缺德。
02
一个治疗师,如果在治疗的“50分钟的一小时”中,在这50分钟的每一分钟中,在这每一分钟的每一秒钟中,只会产生上述“治疗师之爱”,那么此人必然是个圣人。但是,实际情况是,绝大多数的治疗师都不是圣人。
治疗师的内心也会产生一些其他种类的爱,这些爱一般是不会被说出来,也不会被意识到的。如果这些爱会说话,它们会这么说:
“第一,我爱你,是因为你的病态让我感觉自己很健康,你的虚弱让我感觉自己很强大。”这种爱,来自自恋的欲望。
“第二,我爱你,是因为你对我的依赖让我感觉我可以控制你,让我感觉自己很给力。”这种爱,来自权力的欲望。
“第三,我爱你,是因为我喜欢异性们围绕着我,和我在一起,我需要异性们觉得,我就是这个世界上对他们最理解、最关爱的人,最好他们都能爱上我。”这种爱,来自情欲。
一般来说,治疗师们都容易并且乐于承认自己拥有阳性的、光明的治疗师之爱——关怀、共鸣、赞赏、感恩,多么好听的字眼啊。
我完全可以把这八个大字做成条幅,挂在我的工作室里;把这八个大字,做成红缎带,系在我的腰间,或斜挎在我那藏青色的双排扣西服上;把这八个大字,印在我的名片上,印在我的额头上,或刺在我的肱二头肌上;告诉人们,您买了我这一小时的时间,您买到的可不是时间。
“那俺买到的是什么?”“你买到的是生命,是50分钟的关怀、50分钟的共鸣、50分钟的赞赏和50分钟的感恩。”总之,这就是“50分钟的一小时”的生命之爱啊。
那是理想,实际情况是:来访者带来了一大堆的情绪——愤怒、绝望、悲哀、仇恨、抑郁、恐惧、焦虑、空虚。这些情绪要在日常生活中倾吐出来,很少有人能有耐心一直听下去,超过50分钟的。更不用说,每周1~5次、每次50分钟地聆听对方倾诉了。所以,不少来访者对心理治疗师这个职业大惑不解,“居然有人愿意做这个行当,给我多少钱我都不会做的”。
弗洛伊德自己也说,精神分析是不可能的职业。心理医生这个行当,的确有点儿像电影《绿里奇迹》里的那个黑大个,把别人的病痛吸进去,消化后,再吐出来。时间长了,自己很容易抑郁的。所以,心理医生的自杀率非常高。
03
心理治疗史上,不少心理医生对心理医生的从业动机进行了研究。研究结果发现,做心理医生的人大多数也有心理障碍,或者有一个患心理障碍的亲属,比如说《扪心问诊》中心理医生保罗的母亲就有双相障碍,不少著名心理医生自己和家属也患有心理疾病,如弗洛伊德、荣格、贝克等。
就像生理医生会得生理病一样,心理医生也会得心理病。难道一个人当了眼科医生,他就自然而然从此不会患近视眼或老花眼了吗?就像肿瘤科医生因为肿瘤夺去了亲人的生命,会立志钻研肿瘤治疗一样,心理医生也会因为心理疾病带来了家族的痛苦,而立志钻研心理障碍。
但是,恰恰有很多心理医生接受不了心理医生会得心理障碍这个事实,接受不了自己的亲人有心理障碍这个事实。因此,讳疾忌医,导致不少心理医生的心理障碍越拖越严重。以致到今日,心理医生需要自我关怀和自我疗愈,已经不是一种个人生活方式的选择,而是必备的职业道德守则。有些国家甚至强制性要求,心理医生必须首先接受心理治疗,然后才能上岗工作。
不少心理医生以为,只要自己做得足够好,自然就会把对方“传染”好了。可是,心理健康又不是钱,是不可以完全转借的。这就像不管你是多健康优秀的孩子,你爸你妈的精神病也不会被你传染好了一样。
心理医生的病迁延不愈,很大一部分原因就在于要不断地做好人、圣人,从而无法直面自己内心对自恋的追寻,对权力的追求,对情欲的渴求。尤其不能接受的是,自己的这些欲望居然要在治疗关系中寻求满足。因为他们真的把病人当亲人了,而且自己还不知道。
心理治疗要想在人性的层面上起作用,就需要治疗师在某个治疗时间点上或多或少地表露出那些“不好的”欲望。通过治疗师有节制地表露自己也存在这些“恶俗”的欲望,来访者终于明白自己不是和一个圣人,不是和一个神人,不是和一种特殊材料做成的特殊的人在一起。
要是我的治疗师是一个圣人,我为什么要离开他呢?我有什么理由不爱这个圣人呢?我为什么要靠我自己的力量走出痛苦,而不是依靠这个圣人的力量生活呢?我为什么要爱我自己,而不是让这个圣人来爱我呢?
来访者通过心理治疗看到,治疗师可以承认和接受自己身上存在着的这些凡人皆有的欲望;也学会了承认和接受自身存在的这些凡人皆有的欲望。他们放下了“圣人”的包袱,带着这些“恶俗”的欲望活在人世间,没有那么多内疚感,也不会那么沉重和压抑。
节选自心理学家李孟潮所著《浊眼观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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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越来越强调心理学本土化和整合化的大背景下,心理咨询与佛学的融合已成为心理学的主要趋势,而心理从业者也将更加频繁地到佛学里寻求咨询灵感和治疗启迪。而就自我成长而言,从心理学到佛学,亦即从有我到无我这样一个次第花开的完整路径,将会成为大部分心理学人的最终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