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岁才迈出湖省门,行走,是一种快乐的生活方式

文摘   2024-07-07 22:02   湖南  


26岁才迈出湖省门

行走,是一种快乐的生活方式


女儿带着孩子从美国回来度暑假,在长沙住了一段时间,明天要去广州,从那里返回大洋那边。

又是一次离别,估计下一次见面,要等到明年暑假,心里禁不住生出离别的伤情。女儿却安慰我说,现在是大洋两边来来往往很简便,坐个飞机,十几小时就到了。你开心的话,啥时候都可以过去。

我笑了。她又问我,你们小的时候,出行是不是也有这么简便?

我感叹一声,别看我现在走南闯北很是平常,小的时候可是在封闭的天地里度过的,直到大学毕业才走出湖南省。那时候,我已经26岁了

(一)

我儿时生长在洞庭湖东汊的一个大型国营农场,现在是岳阳市屈原区。

十岁以前,我的生活半径只有十公里左右,独自走得最远的地方是祖父母家,步行约莫两三个小时。

记得最初的一次去外地旅行,是从营田街码头坐汽划子去湘阴县城,计划再转大船去长沙。不料转乘时误点了,眼睁睁地看着大船刚刚离开码头,只好转道坐汽车去一个叫做越江的小火车站,赶晚班车到达长沙已是半夜。

还有一次,不到十岁的我,瞒着外婆和父母,带着弟弟跃雄沿着洞庭湖大堤,去一个叫青港的地方看飞机。那是上头派来农场撒农药的那种安二型小飞机,我们看着飞机从远处飞来,降落在临时修建的简易机场。几个干部模样的人从飞机上下来后,我们一窝蜂涌到宽大的机翼下乘凉,直到工作人员吃过午饭后赶我们离开。我们没有吃午饭,饥肠辘辘,急匆匆行路回家路上中暑了,几乎昏倒在大堤上。好在遇见了我的一个表哥,给我们吃了一瓶十滴水,到食堂吃了晚饭。踏着月色赶回营田街的家,家长竟然没有问我们去了什么地方。这次行走经历,是我们过了四十岁以后,在一次闲聊中告诉父母的。父亲觉得好危险的,为他们当时没有管好我们而自责。在我们看来,那个年月,野孩子们外出玩耍一天,很晚才归来是常事。

十六岁高中毕业后下放,去的是我家附近的生产队,咫尺之遥,可以早出晚归,用不着哭哭啼啼远行。有一次父亲带队领着一帮学生去韶山参观,我从生产队开溜,也跟着去了,看的都是红色景点,八一路的清水塘,中山路的船山学社,那时好像还在街道里边,现在常常经过,门脸很显赫,我却没有半点兴趣再进去溜达一圈。

十八岁那年,被选为农场的农业学大寨办点工作队员,开始我的“干部”生涯。集中学习时,被安排了一次人生旅程的真正远行。上百人乘坐一个轮船边上绑着驳船的组合,我们老家叫“撬帮子”。这次远行是去安乡县学习取经,昼夜兼程,从湘江入资江再转沅江,到达目的地参观学习后,依原路返回。轮船的驾驶员是我高中的同班同学,我便跟着他学轮船驾驶,居然在江湖中航行了好远一段,夜航中扳动舵轮,推进加油或是减速的把手,学得顺溜的。好在风平浪静,并无惊险。

十九岁那年,我被调到农场七分场做团委书记。虽然是干部的身份,但与农民差不多,经常下田干活,最多在农场范围之内开开会,行走也不过十来公里。两年多时间里,有过三次出差的机会。一次是去汨罗县范家园公社某个知青点调查手抄本《少女之心》的流传情况。走路去走路回,在知青点住了一个晚上,回机关领了五毛钱的出差补助。还有一次是去长沙,几个同事在与汨罗纺织厂工人的纠纷中受伤了,我陪他们到南区医院做检查。走了什么景点记不得了,只记得火宫殿的辣椒炒鸡和溜猪肝很好吃。另外一次是去岳阳,去做什么公干,记不得了。只记得在岳阳楼下的岳阳门看洞庭湖很有气势。而上一次到这里是父亲带我来出差,赶上第一颗人造卫星上天。我们从招待所赶到东风广场,参加晚间盛大的庆祝大会。口号不断,锣鼓喧天,是我此前未曾看多过的大场面。

(二)

走出湖南省,是我大学毕业以后。

1977年恢复高考,我原本是要考省外的学校的,却鬼使神差第一志愿填了湘潭大学。分数不错,挡住了出省的路。

四年之中,有过两次出外实习的机会。

第一次去的是平江县的黄金洞公社。我们坐长途汽车经过长寿街再进山,在那里住了两周。我与一个同学徒步十几里去了一个叫界板洞的深山老林,回校后写了两篇文章。一篇是被湖南人民广播电台采用的录音通讯《访湘鄂赣革命老区的中心界板洞》,另一篇散文《山花》,刊登在湖北一家文学刊物《东风》上,后来被选入全国大学生作品选。

第二次是去衡阳冶金机械厂,我的任务是采访一个姓冯的劳模。那个时候不懂事,模仿徐迟的风格写报告文学,追求高大上,可惜没有写好。倒是借着在衡阳的便利,去常宁县水口山镇看望我多年不见的舅父舅母,这是我离家最远的一次长途出行。

毕业后分配到湖南日报社工作。第一年去了湘潭记者站,托运到长沙的行李又转回老地方。这一年只在湘潭地区活动。好在湘潭地区当时管辖的范围很大,北起浏阳,南到酃县,现在叫炎陵县,在井冈山麓。这几个县我全跑到了,在浏阳文家市镇吃过一次鱼。也在酃县群山中一个叫十都的小盆地住了一晚,和一批乡间文学青年聊当时流行的小说,趣味无穷。我还在茶陵县马江公社结识了当时的公社书记陈润儿,与他同在小溪上的平房里住了一晚。他后来成了封疆大吏,那是后话。

记得是在1982的夏天,我的导师彭燕郊教授,以湖南省民间文学研究会副主席的的身份,主持展开全省民间文学年会。他指导我的学位论文《试论民歌的结构方式》入选,便跟随他到岳阳洞庭氮肥厂开会。会议期间,安排了一次采风活动,乘船过洞庭到湖北洪湖,再经长江到蒲圻赤壁。虽然当天往返,却是我第一次走湖南。记得船过城陵矶时,我十分激动,站在船头自言自语,终于迈开了走出湖南第一步,感叹自己的活动区间,今后必定是五湖四海,风光无限。

后来我写了《赤壁游》一文,记录了当时思古之情,遥想未来岁月,年轻的我十分豪迈。这篇文章在省内一家报纸的副刊发表,先后收入了我的通讯集《到洞庭湖去》和散文集《寻觅天籁》。

赤壁之游,是我人生的一个转折点。

(三)

从湘潭记者站回到编辑部以后,因为工作的缘故,我有了行走大江南北的便利。

第一次以记者的身份出差,是跟随老记者李宁荪,坐一次特快列车去北京,采访这个模范乘务员队伍。进京后当晚住在铁路局的列车员公寓,后来转去王府井人民日报社招待所,那是闹市中难得的一个宁静小院,如今早不在了。这个招待所后来随报社搬到金台西路新院子去了。当时我在报社快讯组工作,编写的是短小精悍的新闻稿。老李与铁路系统关系很好,他多次写过这个模范团队,应邀而去的。他一路上教我如何观察,寻找细节,如何运用背景材料,把人物写活。回报社后刊发了我的第一篇通讯稿,还配发了照片。这是我职业生涯的一个很重要的节点。

1984年,我转到报社政治生活部做编辑。除了承担大量的日常政务报道外,部里还多次安排我外去采访。这一年里,我出差111天,差不多有三分之一的时间在外面跑,目的地也不止在省内。春天带着实习生去怀化某部采访,回程从通道县绕道经过湘桂边界的大山,去了桂林。在漓江边的大榕树下,偶遇我的师弟钟中,他当时带着一批日本游客。可惜这位我最亲密的兄弟,在去年的疫情高峰期中去世了。他那时风尘仆仆,意气风发的神情,仍历历在目。

这年夏天,我赶往内蒙自治区采访,第一次拜谒昭君墓,站在高台上一览大漠风光,茫茫草原尽收眼底。我穿越大青山,来到四子王旗,一路黄土,一片荒凉。这里后来多次成为航天器回归着陆的地方。

深秋以后,我跟随湖南团省委的一批青年干部,第一次跨海去海南岛。那时还没有建省,称为行政区,下设几个县市和一个自治州。我们从长沙坐火车去湛江,换汽车穿过雷州半岛,在海安登船跨海到海口新港,参加湘粤闽桂青年植树造林大会。此后的十多天里,从东海岸到五指山中的通什,和当地青年一起植树造林,留下了永久的回忆。回程我坐海轮从海口秀英港出发,路途遇上台风,颠簸得一夜无眠,到达珠江口后才风平浪静。在广州短暂停留后回到长沙。

这一年,我因为成绩突出,受到立功奖励。

此后,我多次参加记者协会组织的活动,跟随报社老社长金希光参加吉林日报社“人生之路”采访,游历东北三省,上长白山采人生,登上了天池。我还随中国记协采访团赴西沙群岛,是第一批上岛的地方媒体记者。我采写的“来自西沙群岛的报道”系列通讯,可以说是我的成名作。报告文学《致敬,西沙年轻的军人》,获湖南省青年文学创作竞赛一等奖。

更有意义的是,我参与采写大学生当农民的劳模李常水和扶贫司令彭楚政,有幸在报道取得很大反响后,跟随这两位典型人物进京,参加在人民大会堂举行的专题报告会。

我还作为湖南省青年代表团的成员,1988年夏天与一批青年领袖一同访问日本滋贺县,从大阪入境,由东京返回。在那个年代能够出国访问,无疑是一种难得的荣誉。

(四)

在湖南日报编辑部工作六年以后 ,我调到湖南省记者协会和新闻学会担任专职副秘书长,活动面更加广阔了。

与此前我借调到省新闻职称评委会办公室,去上海南京等地考察学习完全不同的是,记协工作带有浓厚的学术色彩,学术交流是主要的方式之一。

最早参加的一次会议,是1980年代最末一年的春季,中国新闻学会组织的三峡学术会议。来自全国各地的学会代表,从武汉乘船逆长江而上,路过当时的葛洲坝,直达重庆。近百人在船上进行学术讨论,大家直抒胸臆,无拘无束,畅所欲言,与当时的气氛十分契合。此后再也没有这样的场面了。

我还受中国记协的邀请,赴京参观当时还是雏形的航天员训练基地,了解了许多不为人知的新鲜事。

后来,我作为中国记协秘书长团的成员,赴香港澳门考察。当时这两个地方尚未回归,由香港大公报社负责接待,考察了多家报纸和电视台。除了写一个系列访问记之外,我还了解了境外媒体的运作方式,对此后参与创办《三湘都市报》的工作很有启发。

在记者协会工作七年以后,我参与了《三湘都市报》三年工作以后,调任报社的发行处长。这个位置最大的特点是与各兄弟省级党报有紧密的联系,每年参加协作会议。三年时间里,到访过青海、甘肃、内蒙、湖北、河北、山西、福建、四川、 河南等省市党报,承办了省级党报首次发行工作论文评选活动。

这七年时间里,我与中国记协和各省记协、报刊发行部门建立了良好的关系,可谓朋友遍天下。

我到报社工作四十年,除了两次短暂借调到深圳商报和北京一家杂志社工作外,大部分时间在长沙。职业生涯的最后几年,到集团从事经营管理工作,有更多的机会到外地考察项目和工作交流,先后去过南京、上海、浙江、安徽、江西、湖北、重庆等地报刊社,工作之余,都会被安排到风景名胜游览,免不了有假公济私、利用工作之便的嫌疑。

(五)

利用工作便利行走天下,是我做记者这个职业的很大优势。

但我还是乐于自费旅游的。上个世纪90年代以后,推行休年假制度,这个时候的我的两个孩子长大了,可以随同我们一同外出。每年的假期,我都会安排一次带孩子出外旅游。去过北京看升旗、登长城,去过西安看古董,去过深圳珠海看海,还去北戴河避暑。最有特色是带着孩子从岳阳出发,乘船去宜昌三斗坪,那时三峡大坝还在论证之中,我们是先睹为快。

学会开车以后,我还带着孩子们去江西等周边省份自驾游。至于省内的名胜景点,几乎没有漏过。全省只剩下新晃、溆浦两个县城没有去过了。

从工作岗位退下来以后,成了自由人,可以任性地做说走就走的旅行。前几年,先是去美国看女儿,后来带孙子去呼伦贝尔,再是陪老母亲坐邮轮去日本。虽然说不上财务自由,但余钱剩米还是有的,生不带来,死不带去,跟团也罢,自驾游也罢、自由行也罢,随心所欲,开心就好。

每次远行,我一般会写篇千字左右的散文,记叙所见所闻和亲身感受。这些文字,有些在报刊发表过,大部分发在自己的新浪博客和后来的公众号里。前些年,我在把这些文字结集成书,出版一本《寻觅天籁》。

在经历了几年痛苦的疫情折磨以后,我的体力明显不如以前,但远足观光的兴趣不减。去年解禁后不久,我们便去云南、潮汕、山西等地自由行,居然爬上了海拔4680米的玉龙雪山。年底还参加了新三届同学聚会的邮轮之旅。

今年春天,为了了却多年的心愿,首次踏上欧洲大陆五国游。回国后又急匆匆赶到香港接女儿和外孙回国。他们在长沙小住几天后,马上安排了一次邮轮之旅,一家三代去了日本韩国。朋友戏说我坐邮轮上瘾了。

不是上瘾了,而是觉得,能够走动,这是幸福的,快乐的。

一个洞庭湖边走出来的人,活到26岁才走出省门,少年闭塞,困居斗室,充满对外部世界无限的憧憬。年轻时失去了的东西,要尽力慢慢找回来。

余生还很漫长,要快快活活地过好每一天。行走是一种快乐的生活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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