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马湖帮船

文摘   2024-11-01 20:38   江苏  



白马湖水面积不大,据记载平常水域只有二十八万亩(三千顷),有“弱水三千”之说。在全国淡水湖泊中还没有耀眼的位置,只能是个小弟弟;但在足不出户的农民眼里,就是大湖了。

外婆家在白马湖东北靠运河线,童年时父亲把我们带到这里安家,而故乡的祖母家则在离白马湖西岸十几里地的岔河集镇,湖的北半部东西水面相距较宽,接近二十华里,俗话说隔河千里远,何况是宽阔的湖面。早年交通不发达,湖东水西难来难往,没有船根本无法到达对岸。

听父亲说,早年岔河集镇繁华,建国前湖四周都属边区淮宝县,湖东南北岸人都到岔河赶集。湖东北岸下坝口有条集船,这是大户人家的私家船,十天三集,岔河是二五八,父亲经常乘这集船去岔河。集船多是半夜出发,过湖二十里加上旱路十几里,到集太阳出小树头高,正好是早集时间。我很佩服父亲那种走夜路的胆量。

童年,我回故乡的记忆是苦涩的。那是父亲把我扛在肩上,走二十里地,到新河头乘坐帮船。中午吃一块粗面饼,太阳中开船。有时候还被托运,父亲把我交给船工老夫妇。那风雨飘摇的小船,在水上划桨撑篙,到天黑才能摸到岔河的石桥边,在离渡口很近伯父家后门外一喊,奶奶就来接我了。

那种小船连舱内及黄板(用黄桐油油涂的板,可以防水渗透)上只能坐十几个人,连凳子都没有,只好都瘫坐在油光的黄板上。雨天或冬天,船客都绻缩地挤在船舱里。那时候人们把这唯一的交通客船叫帮船。我也不理解这个“帮”字究竟是什么含义,大概是帮忙的意思吧。在我最初印象中,帮船的主人是姓邵的中老年夫妇,他们比我父亲略长几岁,是岔河街镇东滩人。和我的大伯父家是不远的邻居世交,我称他们为邵大爷邵大妈。

听父亲说,他们夫妻俩已在水上飘了三十年。抗战期间,淮安到岔河的邮件都是通过这条船递送。这条帮船其实是共产党的地下交通工具。岔河是敌后老淮宝的根据地,是淮宝县边区政府所在地。县委干部到湖东是随叫随到,经常都是星夜兼行。湖东东湖、林集区、盐北区、杨庙区的文件,都是他们夫妻俩秘密传送的。

父亲讲,他们当年吃那种苦根本谈不到报酬,只知道把党交给的任务胜利完成就无上光荣。这就是老区人民的淳朴情怀和无私的奉献精神,算是我最早接受的家乡革命思想的熏陶。

建国后,帮船又成了邮政船。当时岔河还属淮安,淮安到岔河旱路也是从南闸新河头沿湖边走,这样帮船就轻便得多。淮安的信件报纸都是由帮船接送到岔河。加上淮安及运西干部及行客来往,他们老两口仍然承担交通联络的责任。

印象较深的是,我十岁时,在乘船前先得跑近二十里旱路,到新河头。因为已年迈的祖母很想念我,一定要父亲把我带去,正逢学校放假。出脚时我很高兴,天没亮我和父亲就动了身。以前去我还小,跑旱路总是坐在父亲的肩头;而这一次我长大了,已是四年级的小学生,于是就充硬汉子满有信心上了路。再说父亲肩头还有近百斤的担子,是把收下来的黄豆挑到集上卖,换一点油盐酱醋。哪知还没有到目的地,就感觉特别累了,母亲替我做的新鞋子,穿在脚上不舒服,脚上已经磨上了泡。

父亲只好慢慢等着我,好不容易才到了船口,正好赶上开船时间。桥板很狭窄,我胆小,邵大爷把我抱上了船。当时船价只收一客两毛钱,那黄豆也不要打货票,我是不够高度免票。再说他家对我们也特别友好。刚上船,邵大妈就把他们准备午餐干粮的麦面饼拿一个给我,生害怕我肚子饿了。

开始时,船沿着湖岸行好几里路,邵大妈在船上掌舵,邵大爷上岸拉纤。我父亲是勤快人,也跟着上岸帮着带劲。轻轻的小船经两个人拉着,行得很轻快,船头响起呼呼的水声。没有一会儿工夫,船就进入宽阔的湖面,两位纤夫只好上了船。还好在离岸不久平风平浪,邵大爷拉起那打满补丁的帆,船缓缓前行着。原来在船舱里休息的几个干部模样的人,都纷纷爬出来,坐在黄板上观看湖光水色,很有新鲜感,显得洋洋自得。

没想到天有不测风云,突然间一大片黑云压来,湖面不再平静,两位船主赶紧落下帆,并嘱咐大家不要坐在船边,注意安全,一定要船动人不动,人可不能跟着晃。船儿在忽左忽右地摇晃着,邵大爷和邵大娘每人拿一把长篙在船两边抵着,尽量让船保持平衡。天啦,真是好惊险!这时本来还闲情逸致的干部都吓得变了脸色,一位打着羊角辫的年轻女干部几乎吓得哭了起来。

就在很紧张的时候,船主夫妇把船支离了港道,开进了满是蒿草的浅滩。浅滩的水只有二三尺深,意味着即使是人掉下水也不会有太大的危险。得感谢这两位老船工,才有惊无险。大概劲风刮了半个小时,终于小了。于是两位老船工又划桨的划桨,撑篙的撑篙,顶着逆风艰难地前行。船进入浔河口后,父亲又上岸配合邵大爷拉纤,直到天快黑,才朦胧地看到故乡岔河的小石桥。

就是这次惊险之旅,船上那几位干部身份的人还直夸我,到底是水乡的孩子,遇到险情一点也不害怕。其实是他们过奖了,我当时年龄还小,俗话说还在梦鼓里,没有那种危险的恐惧感,还不知道害怕,并不知道生命是那么的珍贵。所以也就不像大人们那种谈险色变了。

从那以后,再回故乡乘小帮船,就没有再看到那两位慈祥的船主老人,大概他们也感觉自己老了。他们的儿子儿媳接了班,到他们手中尽管还是被称为邵家帮船,但收入已归集体,所属的管理单位岔河木船社帮他们把船改制了一下,承载量大了一点,小两口还算继承了光荣的好传统,很有吃苦精神。

我成人后,他们的帮船还是常规隔天一班地对开,起点是运河西岸运西闸,那是接运河轮船和汽车的客人,两天一个来回。一年冬天我去岔河看望年迈的祖母,正逢天寒结薄冰封河,小夫妻是一路破冰过湖,解决了旅客被困的艰难。只是后来有了机帆船后,到上世纪七十年代,交管站添置了一条十多吨的小客轮,每天可以往返,邵家帮船才算告别了白马湖水面的交通线。





作者简介



金矿,1952年出生,大专文化,祖籍洪泽。中国民协会员,国家非遗南闸民歌主要代表传承人;江苏群文先进个人,百千万群文工程优秀骨干,江苏侨联非遗部理事,中国民俗大系江苏副主编;淮安市首届文化艺术名家带徒,淮安音乐文学学会副会长;淮安区文化艺术名人,淮安区民协主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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