估衣街历史遗存探奇

文摘   2024-10-09 11:32   江苏  


沟通长江与淮河的邗沟开挖成功以后,从末口到清口的这段淮河,便成为中国古代南北交通的转轴所在。位于古末口西侧的相家湾南岸,典型的古淮河凹岸。湾内水域宽阔,水流平缓,适宜停靠船舶,有利于集聚人烟,形成集镇。据王福林先生考证,河下古镇就发源于相家湾。

南宋建炎二年(1128)黄河夺淮入海,所挟带的大量泥沙在黄、淮合流的“洪水走廊”一路沉积下来,河床不断被抬高。每遇夏秋汛涨,极易漫溢成灾。到明永乐十四年(1416),陈瑄继开凿清江浦之后,紧接着创筑了约束黄淮合流的淮安段南堤。

在维修南堤的实践中,先人深切认识到:相家湾段的凹岸,由于直接遭受西北钵池山涌来的山洪冲刷,才越来越凹;新夯筑的土堤再高再宽,照样被冲塌,必须加石工护堤。还认识到:背水一侧的土坡,也禁受不起东南府城外大片洼地积水的浸泡,同样少不了护堤的石工。所以背水堤脚也裹上了光面朝外的石工。

两侧都有石工护堤,堤面后来又是石板铺就,相家湾大堤的高度得以长期维持,越发显得高爽。

明中叶,作为淮北海盐集散地、运河漕船制造材料供给地的河下,成了开发的热土。敞亮而牢固的淮河大堤两边,商家争相营建店铺,很快形成街道,俗称相家湾市、相家湾街,后来才改称估衣街。

在估衣街上,至今还能寻觅到当年的历史遗迹,成为独特的人文景观。

估衣街景观

景观之一,奇特的支巷口 

特色:支巷坡度深,进巷仰身小步探,出巷弓身使劲蹬。

从估衣街俯视堂子巷 

从堂子巷仰视估衣街

依托黄淮大堤而建的估衣街,其支巷,绝大多数在背水一面的大堤南侧,从东往西依次为:钉铁巷、粉章巷、打铜巷、草楼巷、马子巷、周官巷、倪家巷、七条巷、堂子巷……几乎都留有有这种上下坡的特色。



景观之二,别致的院落台阶 

特色:店家院落真稀奇,家内通行靠阶梯。

大多在店堂与低矮的后院之间砌有5-7层台阶。有的人家早期台阶石,利用深挖屋基时从堤脚散落下来的石工凑合。

估衣街西段3号张洪生家 

西段119号范洪林家    

西段钱德源绒花店(用上旧石工)     

东段朱兴华家



景观之三,梦幻般的堂屋

特色:店后堂屋造得棒,转身平房变楼房。

有的商户为追求大片庭院朝阳,便于种菜养花,将通常最南边的堂屋,建到台阶位置,从店门口看去像平房,但从后院看却是楼房,魔幻境界,十分有趣。

面朝北的49号卢氏豆腐店,从1970年为卖房料将店堂3间缩成2间以来,从东山围墙外,就可看到店后低矮的堂屋屋面

卢氏后代卢崇明,在堂屋的北墙前,介绍市政府2018年12月公布的“历史建筑”保护牌

卢崇明站在堂屋东山6层台阶的顶层,欣赏平房转身变楼房的南墙

站在南花园欣赏“平房转身变楼房”的奇妙景观



景观之四,震撼心弦的石工阵势(待考古再发掘)

特色:层层叠叠石工墙,支撑全靠杉木桩!

欲搞清楚雄伟阵势,至少应抓住以下三方面要点:

石工走向之谜。

相家湾街:新城西门外起,至窑沟头止,即古黄河堤也。有旧石工,地势高爽。(同治《山阳县志》卷二《城外关厢》第14页)
《县志》注,新城西门外起,至窑沟头止,即古黄河堤也。有旧石工,地势高爽。(新版《淮安河下志》卷二《巷陌》第63页)
但同样的《淮安河下志》卷二《巷陌》,介绍“石工头”就有点复杂了。该地方志,大段引用河下晚清文人程锺的《淮雨丛谈》关于石工的分布情况:“河下茶巷北转,街名石工头三条巷彤华宫后今犹存石工遗迹。又古红桥一带有旧石工。里人曰:此古黄河堤,其实淮河故道,后为黄所并也。其石工则不知何年所创耳。按《明史纪事本末》:万历十一年(公元1583,距陈瑄创堤167年)建西桥石堤,长九十八丈,以御淮河之冲。今所存遗迹,或即此乎。又按《郡志》,西桥在相家湾西,旧黄河经此,最为险恶。”

同样的《淮安河下志》,在卷十六《古迹》中再次反映了走向的复杂性:光绪十年(公元1884,距西桥建石堤301年),“漕督谭钧培拨银二千两,重砌文渠沟墙。墙面需用盖石,或言河北程公桥东约半里许,有地名枚河系古黄河堤,已无河形,中多废石。饬工挖深五尺许,近南一面,果见石墙 。刨起不少,舁之入城,亦甚济用。旋以河下人出阻而止。《续县志》覲案:此石见在河下,《淮雨丛谈》所疑西石桥堤遗迹今仍屡掘不尽程公桥跨河下、河北两镇,此条所记,无关河下。”覲公末句所注,强调此石堤属河北地界;其实,总体上仍属明代的黄淮南堤。)
石工耗资之巨
收在2014年版《淮安府署》中的刘怀玉《不收饋遗的知府傅希挚》载:“万历十一年(1583)六月,淮扬、徐州榷税,留三年以备河工,至此已满三年。”刚升任为漕运总督的傅希挚,上书请求永远留着治河使用,婉拒“解部”,未能得到批准。十月,傅希挚再次奏报:清江浦至西桥(河下)一带,堤岸当黄淮扫湾之冲,近年黄流日刷,堤岸单薄,万一啮决,则运道、生民俱受其害。合将旧堤亟为修砌,限万历十二年秋黄水未发之先报完,完日将工费核实奏缴。朝廷终于同意了他的请求。“淮扬、徐州榷税,留三年以备河工”,当为一笔巨大的资金来源。其他年代维修的费用,志书罕记,想来累计起来不菲。

石工捍堤之强
历次抗洪抢险,厚实的石工墙体将从钵池山直冲下来的洪流,挑向中泓。可这一功能,反招致石工脚下出现淤淀,扩展成河滩;并从石工头逐渐向下游延伸,直达新城西北角;由于淮河中泓开始与新城北城墙平行,河滩扩展才停止。相家湾逐渐形成了一个大三角形的河滩,先人在河滩上建房,形成了“前三条巷”,随着黄淮中泓北移,河滩不断向北扩展,后来在新淤淀的河滩上又形成了“后三条巷”。

为搞清中泓一线激流北移的条件,还得明白此段黄淮合流水道的宽度,绝非目前翔宇大道北侧装护栏保护的深水沟那么窄。那时的北岸,远在今徐杨乡“汤三公”(生于1918年的刘云富回忆),甚至东北方向的苏嘴镇苏嘴村(回忆人:生于1933年的马福良、生于1953年的姜翠)。俗称废黄河堆的迎水面,曾出土大量杉木桩,层数单一,未见石工痕迹,桩后以打成捆的芦柴挡土。

石工的雄伟阵势,目前暂时看不到。但仍然可以从一些参加过挖石工、刨地桩的河下老人口述中,深切地感受到。

先交代一下“挖石工、刨地桩”是怎么回事。

上个世纪60年代初,国家困难时期。一河之隔的河北城郊公社极少数社员,在“深挖塘、拿黑土”肥田的劳作中,偶尔尝到了“拿地桩,挣现钱”的甜头,于是很快风行起来,喊响了“小河翻身,大河脱壳”的口号。这股歪风传到河下,河下人才惊讶地发现:地桩上的石工规模之大,远超河北!

时间的车轮飞速运转到新世纪的2008年,亲历亲见刨地桩的老人向我绘声绘色回忆:地桩上面垒砌的长方体块石,大都13层,也有11层、15层的。我第二次追访时,出生于1934年的张怀仁,竟记起还有17层的状况。为什么层数都取单数?至今还是个谜!
出土石工之一,青色长方体块石,存放于花巷头西的石工头街道南侧

出土石工之二,淡青色长方体块石,存放于花巷头西的石工头街道南侧

为什么垒11—17层那么高?还不是为了阻拦黄淮巨大洪峰从堤顶越过!

足够的高度,必须配备足够的厚度,才禁得住巨大洪峰对凹岸的反复撞击与冲刷。可以想见石工的底脚,以及支持底脚的木桩阵势该有多宽了!

老人们的共同回忆也证实了这一点:临近石工头的十几层石工下面,前7排(也有说8排的),每根长约3米;后3排(也有说5排的),每根长约2米,还排成传说中的“梅花桩”样式。直径一般为12-13公分,细的也有10来公分。

拿地桩是艰辛活计。尤其是前7排,杉木桩密集得连捆扎的铁链都塞不进去,须稍许砍短其中两根,才好对临近的桩下手。

他们利用杠杆原理,把刚露头的地桩缠上铁链,套在撬杆末端上,在紧靠待拔木桩旁边,塞进撬杆的垫木,五六个人举起双臂,握住斜向翘起的长臂撬杆,高声打起号子;随号子领头人的指令发力,一点一点地将撬杆拽平后,再一点一点往下压,直至将这根地桩拔起。

2008年笔者在采访记录稿中试画的利用杠杆原理的拔桩示意图,得到众口述者认可

把拔出来的木桩运到地面,他们也摸索出一套省力的程序:先从露桩的深塘边,向着地面比较宽阔的方向挖成斜坡;对小一点的桩,由两人合搭一头,沿斜坡往上拖;最大的、吨把重的桩,曾由12人抬着走斜坡送到地面。

不久,改进为用装上定滑轮与动滑轮的土吊车,拔取与转运地桩的效率大大提高。

在最初试挖的“琵琶刘”与后来的“石工头”附近地段,都出现过特大杉木地桩,长达1.2丈,围圆周长达1尺4、5寸。

2008年,琵琶刘一带群众向我比划他们所见杉木地桩的不同圆径

琵琶刘一带的地桩,大都临时存放到刘元富家院内。(1889年出生的刘老,2008年口述时自报91岁,属马。老人享年101岁)

还有一个有趣的细节:在并列的两个仰面块石之间,先人用银锭形状的铁锔互相拉扯,结成非常牢固的整体。

推想:可能在每层块石铺就后,还得在两块并列块石的边缝处,分别凿成内宽外窄的燕尾槽;每两块相邻的燕尾槽拼合成束腰的银锭状组合槽;再向组合槽内灌注融化的铸铁,冷却后就凝固成铁锔了。激流很难将其中的任何一块冲歪再卷出的。这种奇巧的铁锔,凝集着跨行业的先民们通力协作征服洪涝灾害的智慧!

板闸石工顶面的铁锔(市博物馆刘光亮摄)

住在前三条巷15号的张大锦回忆:十多岁时,曾请人将银锭形的铁锔从燕尾槽李撬下来带回家,当哑铃玩。
拆卸下来的块石,很难卖出,他们就用铁榔头敲成石子,卖给席桥、徐杨等供销社,砌石油储藏池,据说可以节省制作铁皮罐的投资,又可防火、防盗。大量的石子还装上船,沿着市河,转进苏北灌溉总渠,一路卖到阜宁、盐城等地,将总渠大堤的各个路段,先后铺设成硬邦邦的石子路。

石工下的杉木地桩才是抢手货。杉木挺直不变形,是最佳的房料、寿材(棺材)料;连锯下来的边角废料,都可变废为宝——请圆木匠制成木桶、锅盖等耐潮湿的家具。河下老人记得曾经卖到海门角斜红旗公社盖房子。大的每根能卖到30元甚至60元,小的每根20元。当年私价米才贵到每斤2元。

在那特殊年代的荒唐事,已成历史。但记取深刻教训,以防痛心事重演,是非常必要的。

所幸最高爽的石工头一带,因为房屋鳞次栉比,人口过于密集,使得拿地桩的人无从下手,雄伟厚实的石工墙得以保存下来。

住北茶巷西侧57号的冯建中回忆:十几岁时,看到供电局在这里竖特高水泥电线杆,挖出好多层块石,才牢牢扎根。

估衣街西头的石工头(街)8号的潘永林,不但见过街面1米以下多层石工,长度超过1米,家里人动用了其中两块,垒砌成如今的两层门台石;还见过店堂及后面天井下面挨着铺的石工。

如果请专业考古人员介入,以科学手段探得确切的范围、规模,解释功能、原理,同时请专业摄影人员拍下精美照片,联合制作成影像资料,定点展示;同时选择适当地点,作立体解剖式的、原汁原味的文物遗存展示,估衣街将增加一处见证先民征服自然灾害的罕见人文景观!






作者简介



樊国栋,中学语文高级教师。退休后,谢绝学校返聘,放弃丰厚收入,志愿投入本地历史文化遗产的义务抢救行动。曾荣获区文旅部门慰问金、市规划局奖品。区、市报纸登载他的事迹,区、市、中央电视台为他作专题报道。全民抗疫期间,两篇论文《创新新安学校遗址的保护与利用》、《新城考古新期待》,引起更大范围专家重视,被邀出席在镇江举办的“城市更新和文化传承”省级研讨会、在淮阴工学院举办的“运河生态与城市建设”国际研讨会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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