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敏先生的《晚翠之树：今天如何读汪曾祺》这本书，十万一千字，薄薄的一册，值得一看。这本书里面有两个词很精辟，一个是“横空出世”，一个是“毫无保留”。
“横空出世”一词，有一部同名电影，讲述的是中国第一颗原子弹的故事，李幼斌主演的。任敏先生将汪曾祺1980年发表的代表作《受戒》形容为“横空出世”，这篇小说在整个中国现代文学史上，具有原子弹般的影响和地位吗？中国文学界升起了一朵叫《受戒》的蘑菇云——原来小说还可以这样写。汪曾祺的老师沈从文就曾写过这样的小说。沈从文的作品，在三十年代，汪曾祺的父亲也疑惑小说还可以这样写。这样的小说的特点是什么呢？任敏先生以《边城》和《受戒》为例，分析了两部小说之间的师承关系。“语言的平淡诗、情节的淡化、对健康人性的讴歌都显现出明显的同质性。”“在《边城》里，沈从文筑起一座人性的希腊小庙。”我第二次读到“人性的希腊小庙”这个观点。任敏先生的这本书是由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出版的。有趣的是，我第一次读到“人性的希腊小庙”这个观点，也是来自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出版的一本书，程光炜先生主编的《中国现代文学史》。从《边城》里的翠翠到《受戒》里的小英子，相比而言，《受戒》更胜一筹。任敏先生认为，“两个少女的爱情故事，结局一悲一喜，人物性格一内敛一活泼，格调似乎迥然不同，但淳朴的人性美却是共通的。”
“毫无保留”一词，有一本同名的书籍《毫无保留:一句承诺成就万豪传奇》。这本书我一读而过，不如丽思卡尔顿创始人的《像绅士淑女一样服务》。如果说王干先生的《尘界与天界：汪曾祺十二讲》适合大学生及成年的“汪迷”阅读，那么任敏先生的这本薄薄的《晚翠之树：今天如何读汪曾祺》特别适合中小学阶段的“汪迷”阅读。本书每章结尾都设置了几个思考题，比如问读者“你最喜欢汪曾祺的哪一篇文章？如果让你来选，你愿意选择哪些文章进入中小学课本中？”我最喜欢汪曾祺的《多年父子成兄弟》，如果让我来选，我愿意选《多年父子成兄弟》《鉴赏家》和《西南联大的中文系》这三篇。
本书引言部分指出“读汪曾祺是没有门槛的”，不分年龄和阶层。但这也并不意味着汪曾祺的作品就是“大众文学”和“全民阅读”。一位地方作协的领导指出“全民阅读”主要放在小学，中学生课业负担重，没有多少时间看课外书。一位地方宣传部的领导指出“全民阅读”搞了这么多年，结果是悲观的。汪曾祺并没有鲁迅那样的地位，也没有像金庸琼瑶那样广为人知。就汪曾祺自己来说，他认为自己是“名家”不是“大家”，任敏先生用了一个词叫“非主流”。汪曾祺复出文坛的时代，主流文学是寻根文学、伤痕文学。除了文学爱好者以外，大部分人的文学素养直接来自中小学语文课本。任敏先生指出，“汪曾祺的作品在上世纪90年代前未曾入选教材，在21世纪后却被多部教材选中了。”因此，对于90年代以后出生的人来说，大概能记得语文课本上汪曾祺的名字，有人记得他是沈从文的学生，有的能记得《昆明的雨》里面那首小诗“莲花池外少行人，野店苔痕一寸深。浊酒一杯天过午，木香花湿雨沉沉。”这首诗置诸唐诗，亦不逊色。
很多现代文学专家都谈到过汪曾祺，陈思和谈过，曹文轩谈过，学者各抒己见。关于汪曾祺，最有传播力的观点是“最后一个士大夫”，这是谁提出来的？过去我一直以为是孙郁，因为他写过《革命时代的士大夫：汪曾祺闲录》。读了任敏先生的《晚翠之树：今天如何读汪曾祺》，我才了解到最早提出“最后一个士大夫”这个观点的，是在1989年汪曾祺作品讨论会上，黄子平、陈平原等学者提出来的。“最后一个士大夫”是20世纪对汪曾祺的最好评价。进入21世纪，高邮文联、汪迷部落提出了“小温大爱 人间烟火”，这个观点也非常好。
汪曾祺认为，“一个人能不能成为一个作家，童年生活起决定作用。”任敏先生提出，“一个作家与他的出生地有必然的联系吗？”一个人开始写作，首先想到的就是自己的家庭、学校的老师同学。白先勇先生认为鲁迅很厉害，但鲁迅写来写去就是绍兴那些人。汪曾祺呢，走到哪，吃到哪，写到哪，随遇而安。从这个方面来说，汪曾祺胜过鲁迅。
本书引用了汪曾祺《豆腐》中的片段，汪老分享了烹制麻婆豆腐的心得，强调“麻、辣、烫”三个字。“麻辣烫”这三个字，颇令人吃惊，难道现在的小吃麻辣烫也是汪老最早提出来的吗？我读中学时，一些女同学就爱吃麻辣烫和鸭脖子。汪曾祺对于豆腐，对于昆明的菌类都是如数家珍。关于昆明的食物，有一种叫“撩青”的，还未见有其他作者写过。任敏先生指出，“读汪曾祺的美食散文，让人真正感怀的是文章背后那份对生活无怨无悔、始终热忱的爱。”
《晚翠之树：今天如何读汪曾祺》是一本循循善诱的书，特别适合中学生阅读。这本书里面也有个错别字，第140页《沈从文专业之谜》，查人民文学出版社《汪曾祺全集》，应该是《沈从文转业之谜》。
2024年11月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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