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多年不打猪草了。
在我的家乡,在七八十年代的兴化苇荡地区农村,社员们日常除了参加生产队的农业生产活动外,还会搞一些副业活动。除了编苇席、打箔子外,每家每户还有一块或几块几分地大小的垛田,作为自留地。闲时栽种些瓜果蔬菜,平常浇浇水、除除草、施施肥,再适时喷洒些农药。这样,一年四季总会有新鲜的蔬菜出现在各家的餐桌上,时不时地有一些时令的瓜果解解馋。此外,很多人家也会养些鸡鸭鹅。除了吃掉一小部分,余下的也能应付油(这个自家产)盐酱醋等日常小开支了。除此以外,村里绝大部分的人家还建有一个小小的猪圈。
我家的猪圈建在离我家不远的码头边奶奶晚上睡觉的的草屋前面。猪圈长约四五米,宽约两三米,北边是用砖瓦堆砌的猪舍,南边是用木棍、树枝围成的猪栏。当里边饲养的猪将要出栏时,父母就会再捉来一头或两头小猪来继续养。猪圈里有一个食槽,平时我们就喂他一些米糠、家里的泔水、山芋藤、煮熟的芋头杆以及其它收获后的植物秸秆。当然仅靠这些是不够的,还需要到田野里打些猪草来补充。而这个任务在我们家就只能由我和哥哥来完成了。
每天放学后做完其他事,我们便三五个乃至七八个人结伴去打猪草。出发时,我们每人带一把小铲锹或小镰刀、一个大挎篮(也有人带一个稻草绳编制的网袋)。
春天,尤其是四月份,是打猪草的最佳季节。天空是蔚蓝的,阳光是和煦的,风是软绵绵的。田野里、圩堤旁、小路边的,刚刚解冻不久的松软的泥土上绿油油的青草蓬勃生长,似乎给田野覆上了一块块厚厚的绿毯,点缀期间各种错落开放的野花又给它增添了绚丽的色彩,简直是一幅五彩斑斓的图画。来到那儿,我们迅速飞散开来,各自随意找一块草长得最茂盛的地方蹲下。这时的草既长得肥,又很鲜嫩。无论是牛筋草(我们那儿叫元麻草)、狗尾草、马齿笕 ,还是野麦(雀麦)、 野油菜 、兔儿草(打碗碗花)、 鹅肠菜都能成为猪爱吃的好饲料。我们不需加以仔细区别,只管一只手扶着草,另一只手尽情地铲、割。尤其是牛筋草,左手理出根部,右手持锹照准根部一铲,左手轻轻一拉,一大把草就在手里了。一处的草铲稀了,再拎起篮子动身到另一处。几处一动,草就装满了篮子,再过一会儿,那些带着网袋的人也圆满地完成了任务。任务一完成,那广阔的田野、 圩堤、 沟坎、 水渠、 灌木丛就成了大家天然的游乐场。大家或聚或散,捉蝴蝶、 蚂蚱、 追青蛙、赏花,似乎它们也成了大家的玩伴。那碧绿的叶子、 柔嫩的枝条甚至地上的泥块也成了大伙的玩具。在这样的季节里,即使什么也不做,找一块草儿青翠的地方,或坐或躺一会儿,看看蓝天上的云、吹吹温柔的风、听听虫鸣鸟叫、赏赏蜂飞蝶舞,那也是很惬意的。不知不觉间,已是红日西沉,晚霞满天,大家这才尽兴地挎着篮子、 抬着网袋回家。
盛夏初秋时节,猪草更盛也更好打,加之昼长夜短,空闲的时间就更多了。
天气炎热的时候,我们就跳下河去,游泳、嬉戏。回到岸边,我们就一起沿岸拾螺蛳,摸河蚌、蚬子、青虾,碰巧了还能有意外的收获。一次,我刚把脚下踩到的大三角帆蚌捞出水,就听见走在前面的大锁和二锁在议论:
“这是螃蟹洞!”
“不对,这是蛇洞!”
我们跑过去一看,只见岸边水面下相隔不远有两个宽约十厘米的略扁平的洞,同行的二民伙(水乡称呼男孩通常在小名后加“伙”)立即确定:“这个洞在水面下,是螃蟹洞。”于是我们立即找来工具,挖的挖、掏的掏,一番折腾,掏了两只又大又肥的螃蟹。不久,在另一处的二伙还捉了一条长鱼(黄鳝),真是双丰收。回到村里我们就在大锁家院子里将当天的收获按人数进行了平均分配,螃蟹和长鱼各算一份(那时的蟹和黄鳝价格不贵),抽阄决定。结果我抽到了螃蟹,哥哥抽到的是螺蛳等水获。晚饭时,奶奶特别地让我哥俩一人吃一只(弟弟还不会吃),作为对我们的奖励。
夏季也是桑葚成熟的季节。有时候,我们看到路边的有熟透了的桑葚,就一起拥到树下,一边摘一边往嘴里塞,下边的摘完了就爬到树上摘。等到嘴馋够了,熟透的桑葚少了,才互相指着紫色的嘴唇和布满紫斑的脸颊取笑。
有时,从麦田边经过,看到金黄的麦穗间夹杂着许多翠绿的荞荞儿(野豌豆,又名薇),就纷纷下田去拔,等到每人拔了一大捆或者遭到偶尔路过的生产队长呵斥(怕大家踩坏了麦子),大家这才意犹未尽地臂弯挎着篮子,肩上扛着荞荞儿,嘴里吹着用荞荞儿荚做成的口哨回家。到家后,经过摘 、剥 、煮,一碗黑黑的如菜籽般大小的荞荞儿晚饭菜就到桌上了,搛一筷子到嘴里,那软糯香甜的滋味至今难忘。
秋末冬初,猪草渐稀,除了到田野里去打猪草,偶尔也会到生产队的大田里去割些黄花草或红花草来当猪草。这些黄花草、红花草是生产队种在田里供来年沤肥用的,次数多了、数量大了,队里的干部们看见了有时会阻止的。有一次,我们割了满篮、满网袋的黄花草回来,路上遇到了巧喜伙,他当即吓唬我们:“永权(大队支书,据说很厉害)正在家门口的巷口抓割黄花草的。”他这一说,就连平时胆大的大锁伙和二民伙也畏缩了,推来推去,最后推我去探路。我挎了一小篮草小心翼翼地向前,一边走心里一边默念:千万别遇到永权。直到平安地从他家东边的巷口走过,心里才稍感轻松。谁料却在巷口拐弯处一头撞见了永权,他一边向我走来一边问:“怎么这么晚才回庄?”我心头一紧:他要来抓我、抢我的草了,还是想办法溜吧。谁知他看了看我的篮子,却意外地用很平和的语气对我说:“割黄花草啦,记住啦,以后弄黄花草可不要连根拔啊。”我匆忙答了一句:“是。”一溜烟跑了。等遇到趁我们刚才谈话从另一个巷子溜走的大伙儿时,我就把刚才的遭遇以夸张的语言,编了一个紧张的历险故事给他们听,听得他们一愣一愣的。
再往后,百草渐枯,我们的打猪草活动也就慢慢终止了。
猪草打回来,大多由我们哥俩去喂。我们一边把草往猪圈里倒,一边“噜噜”的呼唤。猪听了立即从猪舍那边活蹦乱跳地奔过来,一边吃一边点头摆尾,直到吃饱了才哼哼着离去。有时候,我们故意一把把抓给它,当我们将草抓在手中高悬空中的时候,它们便长一声短一声地尖叫,直到我们逗完它将草丢给它,才安静下来。次数多了,只要一听到我们的声音,就会从猪舍里飞快地跑到食槽边,仰着头长一声短一声地尖叫,直到我们把草或其它猪食倒进食槽里,才低下头晃着脑袋呼哧呼哧有滋有味地吃起来。就这样,这些猪在我们的眼皮底下一天天长大了,从小巧玲珑到膘肥体壮到肥头大耳、大腹便便。
打猪草虽然不累,但我也有失误的时候。有一回,我们在河里游完上岸,看到河边有一架水车,就一起爬上去踩。随着水车的辐条越转越快,刮板啪啪地刮起河里的水顺着水槽哗哗地流到田里。大家的情绪越来越高,劲头越来越足。等到有人跟不上节奏,脚被踏板就不停地扑打他的脚,疼得他缩起双脚,整个人吊在扶杆上“吊田鸡”时,才发现天已经快黑了。我们赶紧去割草,等别人收工回家时,我才割了小半篮,回到家被大人一顿训:“弄了老半天才弄了这么点儿,你干什么取了?”还好母亲体谅我,训完后又指教我:“回家前你为什么不直接将草倒到猪圈里,这样我们看不到,你也不会挨训嘛!”我听了,一想:真是,我为什么想不到这一招呢?
猪长大了,就该出栏了。如果恰逢年底,家里就会把杀猪的宋师傅请来。当宋师傅娴熟地用两根绳子把猪四条腿扎牢,我看着在我的眼皮底下一天天长大,脾气习性都很熟悉的猪躺在地上绝望地大声嚎叫时,心里总有点不忍(虽然我也经常看别人家杀猪)。等到宋师傅磨刀霍霍准备向猪喉的时候,我便跑到别处去玩了。在外边转了一大圈回家时,躺在大案板上的已经是大片的猪肉了。杀好的猪,除了师傅取一挂大肠和一些内脏作为报酬外,其余的肉大部分出售,这样,今年我家就能过一个丰硕的年了。当然家里也会留下三二十斤自用。
当天晚上,奶奶和妈妈用猪血和豆腐、脂油渣等烧了满满一盆香气四溢的汪豆腐,还有一盆拌着芋头、萝卜的红烧肉。看着满桌丰盛的菜肴,看着奶奶以及父母脸上满意的笑容,我也变得喜气洋洋。搛一筷子色泽诱人的红烧肉到嘴里,顿时满鼻喷香,满嘴流芳,浑身舒畅。
2024.10.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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