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瓜炒肉,东北餐桌上的叛徒
美食
2022-05-11 17:54
浙江
在东北人的世界里黄瓜理应“摘下来什么样,吃就还是什么样”,严格遵守了“保持本真形态”原则。黄瓜炒肉?黄瓜火腿?至少在我家餐桌,黄瓜就应该吃脆生生的,炒熟是对它的亵渎。在我5岁的时候,母亲单位组织旅游。那时候的国企还没掀起下岗潮,过年过节依旧往家搬整箱水果、啤酒饮料和硬邦邦的刀鱼。所以,这样的旅游也都是拖家带口去的,谁要是单身,还总觉得亏大发了。那一年,去的是北戴河,搭载慢悠悠的绿皮火车。90年代的北戴河没有GALA,没有网红教堂,只有许多人穿着龙袍留影的“天下第一关”,老干部静修疗养院和并不怎么干净的海滩。我妈我爸都会游泳,而我活到了30多岁依旧不会,究其原因得赖在我爸身上。他一个178的成人男子,套着租借来的游泳圈非要带我往海里冲,游泳圈太大了,我滑了出去,毫无意外地喝了几口咸滋滋的海水,呛酸了鼻子,在沙滩上大哭了三五分钟。从那以后,我对深水就有了PTSD,哪怕是在浴缸里,我也不敢把脖子以上的区域没进水面。北戴河之行的最后一个下午,脱离了大部队,只有我妈带着我又在海滩游荡。突然我的肚子饿了,正常家长的思路都是——给你个面包啃吧。当我说饿了,就是要吃米饭和炒菜的意思,休想拿其他食物糊弄我。我嗜米饭如命。成长期里我对米饭的消耗量足以让成人惊恐,6岁的我会抱着一个大海碗吃光满满一碗白米饭。表弟家每顿饭都得姑妈拿着饭碗追着他喂,我十分不理解。零食有什么好吃,汽水有什么好喝?我只想吃米饭,馒头面条饺子都不行,它们都不及米饭迷人。一番耍赖后,母亲拗不过我只能妥协。在北戴河的沙滩上,只有一家看起来就为“宰客”而存在的餐馆。如果我没记错,一盘黄瓜炒肉的售价是10元。那可是90年代初,2010年武汉大学食堂的盖浇饭也才4-5元钱。餐厅里冷冷清清,黄瓜炒肉很快被端了上来。碧绿的黄瓜被切成菱形片,差不多尺寸的肉片之外,还有青椒点缀,勾过芡且加了老抽。这道菜对当时的我来说太“叛逆”了,我第一次吃炒熟的黄瓜。我吃过黄瓜蘸大酱、蘸蒜蓉辣酱、蘸鸡蛋酱…拍黄瓜或是黄瓜拉皮就是它加工的极限了。可我得承认它很好吃,炒瓜片的火候掌握得当,并没让它出水,反倒保持着脆度,勾芡使肉香更多地包裹在瓜片上,蒜蓉提升了香气。吃饱后我心满意足地离去,边走还边唠叨:妈,这菜好吃,你下回在家也做呗?东北妈有一个特性:她们从不直接拒绝你,她们会以一种戏谑的角度调戏你。我妈和当年已经80岁的外婆牙口都很好,我外婆十分抗拒一些邻家老人把苹果蒸熟吃的做法。而我妈是拆骨高手,她啃过的猪蹄、排骨,狗看了都落泪,丝毫没有它发挥的一丝余地。我非常讨厌苹果,因为它太硬。如果我妈给我带了苹果去幼儿园,我会不惜以暴力手段和其他小朋友换成别的,香蕉或者梨,其他我能啃动的东西。你说可以把苹果削皮后切成块?不可能的,即使生病时我也没有这样的待遇,我妈非常坚定地认为:苹果就是整个拿着啃的,如果你啃不动那你就别吃。类似的还包括朝鲜大冷面。从四五岁起,我就很爱吃冷面,某年夏天我妈心血来潮,坚持自己在家煮冷面吃,当然是按照她的牙口。那是我童年记忆里,唯一一次被噎住,当我挑起一筷子冷面,开始试图用门牙咬断,发现无论怎么努力都咬不断。我妈看见我的笨拙,没好气地说:咬不断你咽下去不就得了?我开始更加努力地吞咽嘴里的冷面,可是筷子另一头还有那么长的冷面没有吸进来…好在我没有成为沈阳市第一个被冷面噎死的儿童。我只是剧烈咳嗽起来然后把吞进嘴里的冷面又都吐了出来。我妈看了一眼发现我没事,“连个冷面都咬不断”,然后继续悠然地吞咽她的那碗冷面。我妈觉得吃食物别太挑是一种美德,而我偏偏缺乏这种美德。29岁的时候,一个有些话痨的老爷爷牙医突然和我说,“诶呀,你还有两颗乳牙。”什么?乳牙?它们为什么还在?
——先天性恒牙缺失,没有新牙长出来,乳牙就不会脱落。“你不爱吃硬的食物真是太幸运了!你的牙质太软,磨损程度已经是四十多岁的状态。”显然这些事我母亲和小学时的牙医毫不在意。我把这件事告诉了母亲,以为她会反省。而她只是幸灾乐祸:天呐,我都六十岁了牙齿还那么好,没有龋齿没有掉牙,和你外婆一样!你可真是太不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