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们说着「关系是流动的」,初衷一定是接受它的起伏,接受它随时走到消亡,不强加给一段关系太多干涉。但面对预期违背时,我们又是否能做到袖手旁观呢?
《好东西》电影尾声,Livehouse的厕所里,铁梅和小马偶遇。铁梅约他看电影,他要买票,她说“在家”。
小马问:我们是在家看电影的关系了?
铁梅掏出糖来递过去,“还是一起在厕所吃东西的关系。”
回想到在床上,铁梅抱着笔记本工作,小马盯着她剖腹产的疤痕和她说,“你是零食,也是老师”。铁梅则说“你是我的课间十分钟”。
十分钟,是一场短暂喘息,奢侈而转瞬即逝。
听起来,小马在那一刻的工具属性拉满。这一点,在小马坐在铁梅前夫车上时,前夫也说自己对于铁梅是育儿属性。
但在递过糖的那一瞬间,他们不再是老师和学生,而是流动成为了共犯关系。
「和自己的关系」
电影中,小叶有无数次,表达着对铁梅的仰慕,在她眼中,铁梅是无坚不摧的,是自己想要成为的未来模样。
丈夫不想步入职场,她不想放弃新闻理想,离婚前一直是丈夫负责育儿,她曾是业内受人尊敬的严肃报道记者。
她是“刺头”,女儿甚至谢绝她去找老师,找同学家长,她总是对不公感到忿忿不平,试图“拨乱反正”。
同时,她也忍不住一直拿世俗意义的好母亲框架束缚自己,“我也没有不管孩子,我那么累都还是每天坚持送她”。
导演巧妙地用试听音效与煎荷包蛋、刷鞋、整理玩具、吸地、洗衣服等日常生活场景结合在一起,这一切隐形的劳动,不止是单亲妈妈如此,世界各个角落,许多女性都在经历,丈夫成了隐去的人。
她们为何这么做,当然出于对家人的爱。但除此之外呢?母职是几千年来在女性身上的桎梏,一旦介入母亲身份,就很难彻底跳出这个框架。
铁梅的坚强是另一种角度的脆弱。如果每个人都有属性角色,她一定是「抗争者」,作为一个前新闻工作者,她追求真实,甚至不计代价。她极其真实地记录下自己作为单亲妈妈的日常,在被网暴后,她的脆弱短暂流露出来。
她的生命被工作和“做好母亲”所分割,她没有力气爱,即使有新欢出现,她也情愿这是“课间十分钟的休息”。
网暴她的言论,同时诋毁了她最重要的两重身份。
再坚定的人,也会短暂陷入自我怀疑。“游戏规则是他们制定的,但我们可以不玩啊”,小叶在露台说出了跳脱框架的方法。
「赞美从不等于爱」
小叶喝醉后躺在铁梅家,两个人在黑暗中聊天。
“我是不是很没出息啊?”
“你只是缺爱。”
“我没觉得我妈不爱我啊。”
“我没说你妈不爱你。”
“难道我妈不爱我吗?”
当被说到缺爱,第一反应是反驳“某个人没有不爱我”,正是说明内心早已有所觉察,却不愿意面对。
小叶说,她妈从不夸她。她很开心铁梅和小孩儿对她的认可,她也享受医生对她的赞美。
但是赞美真的等于表达爱吗?
赞美出自认可,认可本身就是以自我为出发点做出的主观感受评价。但我们身处现实社会,遇到的关系和人都在成倍递增,不知不觉间,自己甚至都会忘记给出过怎样的赞美。又或者是收到过多少赞美。
赞美正在变为低廉的可复制产物,犹如群发的调情短信。
在酒吧里,小叶问医生“你也这么夸那些女孩吗?”答案不言而喻。
诚挚的赞美具有爱的表达属性,却无法等同于爱。
我们都能听见后半部分的赞美,难判断的其实是对方内心的诚挚到底有几分。
「和世界的关系」
演出前,铁梅劝怯场的女儿从柜子里出来。女儿打开柜门说,“你已经是世界上最好的妈妈了,那些人也没做过单亲妈妈,他们却能随意骂你。你不写,他们就骂不到你了吧?”
可是不发声,就永远还有其他人不被看见,我们不只是为自己发声,我们是为那些尚未鼓起勇气的人而勇敢。
这份勇敢可能会让自己鼻青脸肿,却也能燃起他人内心的火。
结尾彩蛋,铁梅让女儿写乐观点的作文,女儿引用了她出生那年,身为记者的铁梅报道里写下的一句话——正因为我们身处乐观,才有能力直面悲观。
我们身处社会,即使不用为全人类负责,却也都有着自己想要去背负的那份责任。
作为抗争者角色,铁梅不可能被彻底击倒,她的人生就犹如拳手,会一直在台上不竭余力地奋战。
当屏幕上三个不同年龄段的女性,在上海拥挤的街头拉着旅行箱怀抱热情地准备远行,我脑中只有一个念头:「世界那么大,没有边界,只管去撒欢就好」。
我们和世界最好的关系,就是把它当作游乐场,放开天性,尽情体验。
「允许任何关系流过」
整部电影都是关于看见。
看见自己缺少什么,拥有什么,应该拒绝什么,应该尝试什么。
「看见」也是一个建立自我边界的过程。当我们确认好自己的边界,才能有信心应对各类关系。
允许它混乱糟糕、有毒有害,允许它云淡风轻、收放自如,允许它热烈赤诚、跌宕起伏。最重要的是,允许它流过、消亡。
关系的形状从来不是固定的,任何一段关系的发生,都是两个人边界不断碰撞的尝试。
你和生命中任何一个人的关系也不可能重演,不可预测与独一无二正是关系的迷人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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