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年的6月至9月,我住在大理钏邑,一个苍山脚下的白族村落。第一天抵达的时候,在村口的古树周围,坐着上了年纪的老人们,用我听不懂的语言话家常。脸上的皱纹如沟壑般深刻,但眼神却并不浑浊,反倒有着无限平和。
在抵达大理之前的9个月里,我的生活接二连三地发生重大变故。投资的积蓄暴雷、男友被动出柜而分手、合作事宜告吹、借钱给朋友被骗、被偏执狂骚扰、确诊抑郁…能量越低,内心恐惧越多,糟糕的事情就如乌云般围绕。在那段时间,我每天躺在床上看着日落,又看到日出。我彻底地否定着此前的31年人生,即使有朋友不断诉说着我的优点与能力,我依然只有一个念头:我的人生毫无意义,我也不再有动力去创造任何。当我不再相信人生有任何可能,这样的活着与死了毫无差别。我申请了器官捐献,用最后的钱买了飞往大理的机票、预定了3个月的民宿房间。这是我给自己选择的长眠之地。明明只是2014年和摄影师同行一起去过几日大理,为何每次生活里有动荡,我就试图跑去那儿。2020年疫情时,我才从母亲口中得知:姥爷是在不足一岁时,随全家人从云南迁徙至东北的,那发生1915年。我无法得知姥爷的故乡,但这解释了我对云南这片土地的归属感。在钏邑的生活每天都很简单。买菜、看书、散步、写作。没有外卖,买菜要去镇上,我不会骑电瓶车,第一次独自上路就摔进了水渠,肋骨疼了一个月。后来,我就一直走路去买菜、取快递。6-8月的云南是雨季,经常突然就降雨,去买菜时都会带伞。下雨天的苍山格外美,很忧郁的蓝色,而云雾是萦绕在山腰的。我住的房间是改造过的套房,很喜欢窝在沙发上,打开走廊雕花木门透气,抱着KINDLE看《面纱》。晚上八点前后,是散步时间,也是晚霞频繁出没的时段。院子里有两条金毛。我不喜欢狗,但主人把它们留在这里,房客们又总归是要散步的,于是大家就轮流着出门带上它们往山上走。村里可以进山的几条路,很快就熟悉了。在必经之路上,最多的是核桃树和玉米地,还有一两座山神庙。晚上九点,基本就不会出房间了,村子里也很安静。这种安静仅限于没有人声,没有车声,但是昆虫的声音却很聒噪。晚上十点钟前后,我会打开笔记本在豆瓣更新日记。洗漱后就躺在床上听着音乐失眠。有时下雨打雷,雷声仿佛就在自己头顶。起初也担忧过一两次:真的不会击中房子吗?或者泥石流?但是想到“终归是要死的”,也就随它去了。明明是在人生最为幽暗的时刻,我却在民宿里做了许多美食。食欲才是人最原始的欲望。菜场上的食材过于诱人,镇上菜场一位嬢嬢做的饵块让我常吃常想,每两三天基本都要去一次镇上,回家做云南菜、东北菜。买过见手青来炒,款待成都朋友。也带着台湾朋友,吃金雀花煎蛋,吃清真馆子的白芹牛肉。请常驻大理的情感博主朋友来小院子吃饭,两个人我做了六七道菜。印象最深刻的却是村里的一棵花椒树。我不知道它的年龄,不知道是有人栽种还是一个巧合。总是我初次遇见它很是惊喜,摘了一些带回厨房。作为一棵花椒树真好啊,它的枝叶那么美,它的果实为人所用,给味蕾带来刺激,让人们出汗、愉悦。它比我有用许多。8月下旬的时候,我已经知道我不会在9月死在洱海边了。因为我发自内心地爱着我周围的一切。玻璃窗上偶然来访的小壁虎,我在周城做的扎染方巾,天空的粉红色晚霞,期待的火把节……活下去,我就能遇到更多让我喜爱的事物。但生命的意义是什么,那时的我依旧不清楚。我只是用我擅长的文字、且那段时间所执迷的饮食,去找了一份美食编辑的新工作。因为是食物让我活下来,我想花更多时间与它对话。2024年5月末,我在大理的三文笔村住了一个月。距离我提前退休已经一年整。
这一年里,我捡起了高中放弃的塔罗,用占卜赚生活费;我学习了共创式教练;也取得了死亡咖啡馆带领人的认证。我没放弃写字,依旧偶尔供稿;我还捡起了我的餐桌计划,它从“淮安食堂”迭代,有了新名字「流浪餐桌」。「流浪餐桌」的介绍是:没有固定时间、固定地点,随机出现在任何角落的陌生人餐桌计划。2023年写下它时,我还不知道8个月后,我就真的开始了流浪生活。我不知道我是如何在离职的一年内完成了如此多的事,毕竟在我辞职时我并不知道接下来靠什么赚钱,唯一的念头就是——再也不要上班了。6月底即将离开大理前,我决定会钏邑去看看。尽管23年9月和12月我都有路过它,却没机会走近它。一个雨天的下午,村子里很少人出门,村子中心的古树还在,杂货铺没有了,我无法吃到喜欢的本地橘子奶油雪糕。我凭记忆寻找上山的路,错了几次,但也许并不是方位问题,只是改了新房子,堵住了此前的路。然后我看到那颗花椒树,它高了许多,最高处需要仰头看。结的果实依旧鲜红,更加繁茂。在村子里转了20多分钟,直到走到了大理山泉厂门前。路逐渐熟悉起来。核桃树尚未结果,要到9月初它们才会逐渐被收获。雨有些大,我穿的单薄,风也很大,一直觉得冷。我也没有目标要走到哪里,我猜会有一个Sign.然后在一处能看到远山的位置我停了下来,我说谢谢。即将37岁的我站在苍山里默默掉眼泪,周围是同样静默的核桃树。很难说是不是路过上百次却从没好好谢过的山神,默默守护着2019年的我。2024年,已经找到自己人生意义的我回到钏邑或许是做一个交待。“你看,活下去总会有意想不到的好事发生。你看,你过上了梦寐以求的生活,只不过这一次,你的幸福只由你说了算,外界任何都无法再击垮你了”。也许再过20年,钏邑会从行政区上消失。也许我此生不会再回到那长住,但它已经被收纳在我的心里。我想故乡并不应以出生地为唯一,那个重新孕育了你生命的地方,也是故乡。P.S.2019年我离开大理时,在泰国的房东邀请我写一篇关于钏邑的文章。我应允了下来却找不到合适的心情写,此前的都写在了豆瓣。五年过去了,我不知道民宿是否还在,但这个承诺终于完成了。感谢你改造的院子,让我一见钟情;感谢它的存在让我住在苍山脚下,度过最朴实的三个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