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妃 | 水仙和孤星

文化   2024-12-19 16:31   北京  








妃,女,70后,安徽桐城人,中国作协会员。曾在《人民文学》《诗刊》等发表作品,著诗集《风吹香》《我们不说爱已经很久了》,散文集《中年的月亮》。


水仙和孤星


王  妃


《十月》2024年第6期



一群父亲


他们的草色工装布满泥斑

空中飘来浓重的烟草味

他们用方言交谈,说到老婆时发出坏笑

说到囡仔时声音格外大

我听得出,那是他们的骄傲。


在远方,黛青色山峦收走了

余晖。夜幕降临了

白天栽种的月季获得了泥土的护佑

他们放松地走近一家小酒馆

接下来也许要进去喝一杯?


但他们并没有停下来

只是稍稍扭头望了一眼

小酒馆里的喧哗和灯火


空港之夜


挖土机整夜卖力地掏着

我能感知它掏出来的

都是些渣土废物,多么沉重又无用

却塞满我们的空间


总是这样,我们得忍受着

一只又一只机械手臂伸进生活的腹地

重复掏出又填埋


那些被处理的秘密

我们也不知所终


如果父亲还在人间


他会由着我拽他的手

去看开花的栾树,看倾斜的天空

看新安江的汤汤流水


他不说话,只听我一个人絮叨

偶尔,打火机“吧嗒”一下,

火焰腾出来,点燃他的纸烟


我知道他沉默的时候想得最多

这让我担心他的魂灵

紧随着肉体很快消失不见


为了留住他,我的废话越说越多

直到厌弃了自己的表演

天色暗沉,他温柔地松开我的手

说:夜了,宝贝、小丫头好好休息吧

随即成为星空下一个模糊的影子

独把我留在明亮之处,对着

几近枯竭的新安江陷入沉默


在沉默里,咀嚼他留给我的药片


孤 星


是城市密集的楼群造出了它。


此时你一个人。当你仰头

从楼群之间的缝隙里

它望着你,像你的亲人

你望着它,像你的爱人


那么远……不可触摸的……你呀


想起小时候乡村的夜晚

小伙伴疯玩打闹的笑声填满了

所有旧房子的破洞

星群密布,银河分明

天上人间都是奔腾流淌的光影——


水 仙


谁说水仙不能地栽?

早晨醒来,她以仙女的身姿

回应了“水仙只能水培”的偏狭


多少草木像水仙一样

从不在意人类的主观臆想和猜测

沐雨开花,随风播种

活着这件事没有道理可讲


你看视频里流着鼻涕的小男孩

在破烂堆里接受采访

父亲早亡,母亲改嫁

他和年迈的奶奶拾破烂为生

捡来的衣服、沙发、旧锅和菜叶子

他说:“不苦。”

我讶异于那水仙一般的沉静


在他身旁,奶奶的泪水

像清晨水仙花瓣上的朝露


上山记


想到活人制造的悲伤

比死人留下的还要多

我就没那么悲伤了

想到活人还在撒谎

而死人只能保持沉默


我就更加沉默

在坟前烧纸、焚香、磕头、许愿

想到这样做的无意义

我只能在心里对亲人说抱歉


想也是空,不想也是空

唯有坟茔上的青草一岁一枯荣

冬雪和春风予我深刻的教育


芒 种


谁的心不是一片荒野?


收割后留下残迹

尖利的麦茬

曾戳破收获喜悦的手指


风的同情,水的安慰

荒野啊看起来还是一片荒芜

漏下的麦子

在荒野上发芽、腐烂


荒野呀就是完美的天堂!
荒野,是奇迹的母亲


星 光


我想和你一起在月下赞美星光

而不是在灯下替你缝补


我幻想着你劳作时也心怀星月

而不是披星戴月劳作


亲爱的人,我们不该有梦想

生存是第一要务

活着没有可做的选择题


亲爱的人啊我们不该有梦想吗?

闪烁的星光,未知的运途

日复一日地劳作指向不确定的未来

生存是第一,要务是活着

每一天都是最后一天

我们为什么不可以浪漫地过


放下活计坐在残垣上

看星光闪闪,发出由衷的赞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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