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序更替,华章日新。
在这辞旧迎新的美好时刻,
我们准备了五首首发于《十月》的诗。
让我们跟随诗人们的脚步,
一起走入新的一年。
祝广大读者新年快乐!
新年第一天,在回北京的高铁上
王家新
“……多美啊,你看那些冬小麦田,
像不像你们的作业本?”一位年轻母亲
对趴在车窗边上的小男孩说。
“树上的鸟巢怎么全是空的?”
“鸟儿怕冷呀,它们都飞到山里去了。”
披雪的山岭,闪闪而过的荒草、农舍……
“池塘里面有鱼吗?”
“应该有,它们在冰下也能呼吸。”
而我也一直望向窗外(我放下手中的书),
它让我想起了基弗的油画——
那灰烬般的空气,发黑的庄稼茬……
而小男孩仍是那么好奇:
“麦田里那些土堆是干什么的?”
“哦,那是坟,妈妈以后再告诉你。”
而我们从苏北进入齐鲁大地,
进入带着一场残雪和泪痕的新年。
忽然我想到:如果我们看到的是一道巨大的深黑的犁沟,
像是大地被翻开的带污血的内脏和皮肉,
或是遇到一场事故……那位当母亲的会不会扭过孩子的头?
什么也没有发生。列车——
在这蒙雪的大地上静静地穿行……
注:“垃圾管道的安魂合唱”,为策兰的诗句。
(首发于《十月》2021年第4期)
新年前夕
扶桑
我只有这一朵花可以献给你
新的年,旧的年
每一个来到我生命里的
每一个退却着消失的
我只有这一朵花可以献给你
微信表情里,只有这孤零零
一朵玫瑰。它红得近乎俗气
——太多男人的情书!
太多女人的嘴唇、裙裾!
我的青春也曾迷醉于
这深浓如夜、半是用酒浆
半是用泪水调配的红色
我只有这一朵花可以献给你
一朵花就是一个花的种族
所有的花都是这同一朵玫瑰
这几乎是花的真理
我只有这一朵花可以献给你
我的手中不再
有别的花了、不再有别的选择
只有——这刺痛我手指的易凋的玫瑰
谁能测度命运的神秘?假如
我受到了打击,多少打击最终又化作
我俯额感激的馈赠?
一如今天、此刻
(谁能理解命运的深意?)
我只有这一朵花可以献给你
书本教给我幻想,生活教给我真实
我的国家大洲一样辽阔,同时
拥有四个季节四种气候如四个儿女
有的地方雪可埋人,有的地方
烈日鞭打马脊上蛇立的海浪
我居住在一个灰扑扑的内陆省份
它不是我的记忆开始的地方
也不是我的世界开始的地方
没有一片海可供心灵眺望、远航
目光海鸟一样翱翔。但我有另一种
历险,同样深奥、惊险万状……
会有一天它让你忽然明白
你居住的地方就是你的命运!
我的新年不会有悠悠钟声
落向屋顶,我不是某个具体的神的敬拜者
(我的神没有宗教,不具名号)
只有鞭炮的炸裂声和它满地粉身碎骨的红碎屑
我只有这一朵花可以献给你
(首发于《十月》2019年第1期)
新年日出
蓝野
我见过太多日出
在平原,高山,大海……
新年夜里,我们在泰山之巅
雪花飞舞,寒风割裂着
人世。晨光初起
远方深红的太阳顶着眼前银白的大雪
缓慢地升上来
天地奇诡旖旎。我分不清
那时,从梦中醒来了
还是走进了万古不醒的梦中
(首发于《十月》2024年第4期)
非逻辑
茉棉
整个下午
我拍摄最多的,是行走于
红木长亭,树叶,单薄衣衫上的阳光。
(黄金的质地不可忽略)
一张照片和语言的反转
不会让我迷失。
我用两种语言:英语,普通话,家乡方言
问好新年。
我喜欢折射而不是反射,
像鱼翔水底,
像墙壁上的棱镜——
碎花衬衫,复古小圆领,平静的脸。
我这么苍老又这么年轻,
写不写下,都是虚度。
(首发于《十月》2020年第1期)
新年第一天读策兰诗
寒寒
那逃掉的灰鹦鹉。那夏日的
百里香草地。那一缕
来自明天的烟。那些被沉默赢回
毫不屈服的词……
拒绝完满,不再信任美丽。
短促,孤调,艰涩,不朽
——拒绝阐释。最后连隐喻
也完全消失了……
似乎已无任何值得
喉头再教育的事物。晚期。
无人。米拉波桥下
那一阵忧郁的急流——
他早在四十多年前,为顺从于
新年之深霾的我们,嘟哝着悲伤。
(首发于《十月》2018年第6期)
悦-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