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岬与微澜
“惠安诗会”作品小辑（二）
陈先发 林 莉 汤养宗 叶玉琳 等
《十月·长篇小说》2024年第6期
黄育聪
僧人走了，诵经声
像鸭脚木上空，群蜂“嗡嗡”盘旋
野生柚灰黄，散落四周
打禅的头颅修炼出轮回
袈裟脱下断垣残壁，还披着青纱
废墟中，弥漫着雾
绿树繁密架起庙宇
如同僧帽，戴在虚空的屋顶
菩萨不见了，香炉还插着
祈祷。祭拜或忏悔，像我从未坍塌
平山寺的小塔
围墙外的高塔，网红的景点
擎天巍峨，精雕细琢
仿佛即将冲向天空的火箭
小塔，也是时间的老人
见证了寺庙几度重生
岁月的修炼，打磨了古拙粗犷的容颜
可以慢慢，咀嚼菩萨的慈悲和慧远
掩映于绿树间的双塔，仿佛一对师徒
一个沧桑一个稚气
而小塔，在烟雾里缥缈
恍若灰烬中露出舍利子
黄斗笠（外一首）
黄丽蓉
一朵朵，如伞花
盛开在大海的胸怀里
只要凸显微微的光彩
便会使整个海面倾斜
当浪花斑斓了大海
海面充盈着被头巾包围的暖意
黄斗笠卸下生活的负累
大踏步地，向远方……
如果说你是时光摆渡人
我定是，你今生要遇见的惠安女
时间海
海面先是站起一座山
接着站起一轮朝阳
然后，站起一个我……
如果，时间也是海
她先是托起了惠安
接着托起了诗歌
然后，她托起了我的魂牵梦绕
世遗之梦
游走在色彩斑斓里
安峰之巅，静静倒映在我心底
水面，一块硕大的玉石
你悄无声息地淌过
瑟瑟寒风，吹不冷内心的滚烫
一个个光圈，迎面而来
路和湖，你的肩膀和心脏
我想站起高唱，却穿越不了你的关口
云盖山下，传来的音乐缭绕着烟雾
吟唱一首世遗之梦
在惠安，你坚如磐石
有时谈论大海（外一首）
叶逢平
顺便谈论崇武大海，它的浩渺和衰老
以及浪尖上几条旧船。顺便
载儿子散步海边，即使下雨
顺便搬动一块鹅卵石，一棵小树上
蓬勃的春天。那天台风来的路上
我载儿子上学，一个母亲嘱咐女儿
不怕风雨袭扰，直面崎岖
而儿子抱紧我中年的腰，给我一句
——我下辈子，当你的娘，宠你好吗
也顺便看看你，是否好管教……
每一条鹅卵石路，两侧小树都有方向
谁愿将内心的波涛交给眼前的大海
十多年过去了，我记不清那个母亲
就像她的风姿绰约，与春天无关
我只看看春天，是否长成儿子的模样
有时谈论大海，顺便改变自己
站在古城上
海边每一朵浪花
都蓄积着沙粒的硬气
将我的骨头吸引到它的身边
在身体内构建它的澎湃
站在古城上
我自觉地确定与海的距离
血液与汹涌保持脉搏一致
就是没看到海里有什么山耸立
或者山的身影投入其中
也许借用船只运载山的影子
古城上的人远看，船只就像一座矮山
浪花蕴含海的清澈
现在，我简单地看着蓝天
至于内心复杂到石头
一座古城坐落彼岸的秩序
像附于人们的思想上，涌动
大海的小毛球（外一首）
张鞍荭
秋天的早上，惠安所有的海港都在沉睡
深褐的海滩上，长出了几蓬淡绿的草茎
我从高处望着这些大海的小毛球
猜测滩涂的咸度
它们被风轻轻吹动
枝条又细又韧劲
天气凉的时候
我对许多事物觉得失望
我不喜欢海水太咸
不喜欢滩涂太软又太黑
不喜欢螃蟹那么小还那么难抓
我甚至不喜欢自己总是不喜欢
但是我没办法不喜欢
这些刚长岀来的，嫩绿地摇晃的小毛球
致意
在风头大喊一声：酒来！
送到风尾已变成阿司匹林
海滨又细又长，风入愁肠酒也入愁肠
现在我想要点什么，都要用健康来换
木蝴蝶，路路通，红参，甘草……
中草药的翅在风中飞，瘦弱的愿望
和一枚种子种在微苦的药汤里
我有一箱地瓜忘在阳台
打开发现萎了半箱
还有半箱健康的紫色小芽弯弯曲曲
茁壮又稚气，同一箱地瓜并不能理解
同一箱地瓜的痛
白鹭两脚交替在滩涂上慢悠悠地前进
但它的双眼警惕又明亮
随时准备着一击而中
当它亮出巨大的白翼飞翔在低空
蜷缩着的足都那么清晰
我忍不住伸出了手
向这些看得到摸不着致意
绣在大海的女儿花
张端端
1
在惠安，石头会说话
海风和木麻黄结为近亲
渔船远航，灯塔目送驶离的船
女人们头包花巾，走过海港
走回渔村的小路
肩上的扁担嘎吱作响
她们像陆地的星星
穿过黑而凌厉的长夜
将一顶顶黄斗笠搭落林场、水库
无数颗海浪的心
传诵她们劳作的故事
献出精神的花海
连同这一身古老的装束
苦难是搁浅的歌谣
歌声越唱越轻快
在涨潮的夜晚，她们收起
银质的针，晃动的扁担
一张缝缝补补的网古朴而坚实
这门从少女就深习的手艺
在苦难轻唱成歌的时刻
编织时代的梦境
月光从神秘的银饰取下一支赞歌：
惠安女子，你是人间的珍珠，
绣在大海的女儿花！
2
木麻黄，沿海生长的绿
铺展海天鲜活的一笔……
看她从木麻黄林走来
短窄上衣，腰穿银链
深黑折裤下的裸足涉过碱水滩
那双坚毅的眼，像深海的火焰
她踩在燃烧苦难的礁石上
扛起扁担，向上攀爬
新梦与精神交织，无限飞升
她在石厂、工地、船厂、水库
她在打石、挑土、锯木或驾船
她用沉默回答四海的赞美
直到她摘下斗笠和头巾
倚靠另一副肩膀
那温柔的眼，像海面朦胧的新月
只等你轻轻唤她一句
惠安女儿……
秋之梦：有人将至（外一首）
浪行天下
大海端出的一盘佳肴
餐桌不高，海拔九十八米的净峰
倘若你不来拥抱晨光，古城怎知道
群山离座，只为赴日出的饕餮
大海锁定了鲜嫩汁水
台风的椒香，猛烈冲击味蕾
需要慰藉的浪涛舌头，得动用
弘一旧居与净峰庙堂的搭配
才能品出前调的海腥，中调的功名
后半段的禅味
你们带来的盐，为寂静的下午
洒下诗歌的小雨。泡茶寒暄
争论海洋和诗歌，轻声且小心
唯恐惊醒大师的酣梦——那是
惠安人的灵魂深处
一钵诗与远方，慢慢煨出的靓汤
净峰，兼致弘一大师
天下没有哪盏灯
比这座山的灯芯更耐烧了
燃海为灯油，焚诗觅舍利……
乙亥首夏，天朗气清
海天大块的鸽血蓝，簇拥着
盈畦的植菊，将大海的浪涛放平
他一点亮！哪有什么铁拐仙人
哪有什么襄惠庙堂，一瞬统统失色
有了这芯，灯才有了脚下的根
不高的净峰，因多了一粒微尘
从此开始拔节。未吐的蕾
成为，无数诗中睁开的眼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