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读《聊斋志异》,读到一篇《五羖大夫》,全文百余字,记述一位秀才做梦的故事:
“河津畅体元,字汝玉。为诸生时,梦人呼为“五羖大夫”,喜为佳兆。及遇流寇之乱,尽剥其衣,夜闭置空室。时冬月,寒甚,暗中摸索,得数羊皮护体,仅不至死。质明,视之,恰符五数。哑然自笑神之戏己也。后以明经授雒南知县。毕载绩先生志。”
故事的主人公畅体元,是明末清初山西河津县一名秀才,梦中有人称他为“五羖大夫”,心中窃喜。“五羖大夫”,指春秋时秦国大臣百里奚,是秦穆公用五张羊皮从楚国赎回的,故名。然而畅体元未见飞黄腾达,先遭遇了流寇,被剥光衣服,关在一间屋子里。时值隆冬之夜,他在屋里摸到几张羊皮,裹在身上,才算没给冻死。天亮后数一数,羊皮恰好是五张。于是哑然一笑,知道所谓“五羖大夫”者,只是神仙戏弄自己罢了。
故事名贯俱全,有板有眼,当下不由想,河津县是不是真有过这么个人物呢?《聊斋志异》是小说,且是一个奇幻缥缈的鬼怪世界,是不是也夹杂有少许实录?这位秀才后来又成了贡生,若真有其人,就应该能查到的。于是出于好奇,查阅了光绪本《河津县志》,竟赫然看到有关“畅体元”的记载。畅体元,字汝玉,明末清初河津县畅村人,拔贡,曾任雒南知县。《聊斋志异》的故事与县志记载完全相符,可以肯定《五羖大夫》写的是真人真事。
那么,文末提到的故事讲述人“毕载绩先生”又是何人?查了下相关资料,原来毕载绩也确有其人,是蒲松龄淄川同乡,且是多年老友。毕载绩,名际有,其父毕自严,是明末大僚,做过天津巡抚、户部尚书,蒲松龄在毕家做过多年家教。但山东淄川的毕载绩又如何知道山西河津的奇闻异事呢?原来毕先生于清顺治年间做过稷山知县。稷山与河津接壤,河津的奇闻异事自会传到稷山,说不定毕知县还当面听过畅体元的叙说呢!
继续读下去,又在《聊斋志异》里见到一位山西人,篇名《梓潼令》:
“常进士大忠,太原人。候选在都。前一夜,梦文昌投刺。拔签,得梓潼令。奇之。后丁艰归,服阕候补,又梦如前。默思岂复任梓潼乎?已而果然。”
故事是说,太原人常大忠中进士后,在京听候派遣,某晚,梦见文昌帝君送来一张名片。因为文昌帝君是四川梓潼人,就猜测自己要做梓潼知县。次日到吏部抽签,果然抽到梓潼县。未及上任,母亲(或父亲)亡故,回家守丧,服满后再赴京等候委任,又做了同样的梦,抽签结果还是梓潼县。
这位常大忠,既是进士,就更好查实了。果然,在清雍正本《山西通志》里找到了相关记载: 常大忠,山西交城(太原府属县)人,清顺治九年进士,首次出仕就是梓潼知县,后来还做过安徽潜山知县、河北保定府同知。毫无疑问,《梓潼令》里的常大忠也是真有其人。
二位明末清初的山西人,一个进士,一个贡生,都因为一个梦而列名于经典文学名著之中,堪称不朽了。至于他们的梦,也许是真,也许只是传闻,但对于蒲翁而言,都是实录,不是虚构,则是肯定的。
当然,《聊斋志异》里的写实性传奇决不至山西这两篇,涉及全国各地的大约都有,涉及淄博及山东的更多,不知学界在这方面有无研究成果,总之是件有趣又有益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