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斋志异》全书四百九十余篇,其中许多名篇已为大家耳熟能详,我这里只拣有点冷僻、却别具风味、又相当真实的故事推送。先述其大意,再录原文于后。本篇两个故事均发生在山东章丘县,是蒲松龄生前多次去过的地方。从行文看,是真人真事,但相关史料尚需求证。
章丘县举人李善迁,是个风流倜傥不拘小节的人物,读书不上心,琴棋书画却样样通。兄弟三人,两个哥哥都中了进士,他这个弟弟不但不受激励,反倒更加放纵起来。成婚后妻子谢氏稍加管束,就离家出走,遍觅不得其踪。找了三年,总算在一家妓院里找见了。家人见到他时,正南面而坐,十多个美女侍立两侧——原来都是拜在门墙下学习歌弹的女弟子。临别,女弟子们赠送的衣物塞满了几口箱子。此番归家,夫人谢氏采取断然措施,将其锁在一间房子里。室内一桌一床,桌上积满了书,床腿上系了一根长绳,绳头穿过窗棂,拉到厨房内,绑定一个大铃铛;有什么需求,踩一下床腿上的绳子,绳动铃响,家人便去照应。谢氏亲自操理一间当铺,垂帘接纳当品,估算价值;左手打算盘,右手持笔记账,几个老仆供奔走。经营得法,赢利可观,李善迁自管安心读书就是。如此锢闭三年,李善迁日夜苦读,终于一举进士及第。谢氏道:“眼见着三颗蛋两个孵化了,原以为你是颗石蛋,不料你也有今天!”欢喜之情,溢于言表。【原文】章丘李孝廉善迁,少倜傥不泥,丝竹词曲之属皆精之。两兄皆登甲榜,而孝廉益佻脱。娶夫人谢,稍稍禁制之。遂亡去,三年不返,遍觅不得。后得之临清勾栏中。家人入,见其南向坐,少姬十数左右侍,盖皆学音艺而拜门墙者也。临行,积衣累笥,悉诸姬所贻。既归,夫人闭置一室,投书满案。以长绳系榻足,引其端自棂内出,贯以巨铃,系诸厨下。凡有所需,则蹑绳;绳动铃响,则应之。夫人躬设典肆,垂帘纳物而估其直;左持筹,右握管;老仆供奔走而已:由此居积致富。每耻不及诸姒贵。锢闭三年,而孝廉捷。喜曰:“三卵两成,吾以汝为毈矣,今亦尔耶?”(摘自《云萝公主》)章丘县耿崧生,娶了个厉害媳妇,这媳妇管束起丈夫来可真严厉。晚上一盏灯,丈夫在灯下读书,夫人在一旁纺线,纺者不辍,读者不止,想偷懒是不行的。每有亲朋来访,夫人都要窃听,若是讨论文章,则烹茶煮饭,热情招待;若是闲聊扯淡,就立即恶声恶气驱逐出门。耿崧生每次考试回来,若成绩平平,便逡巡着不敢进门;只有成绩特别好时,才会受到笑脸相迎。耿崧生在外教书所得酬金,丝毫不敢私藏,因此与东家计算酬金时锱铢必较;人们都引以为笑谈,不知道他向夫人交账有多难。有一年耿崧生被老丈人请去教授内弟,一年下来,内弟中了秀才,老丈人送谢银十两。耿崧生不好意思拿老丈人的钱,退了银子,只拿回一个礼盒。夫人知道后很不满,说: “亲戚归亲戚,舌耕一年,图的是啥!”立逼丈夫向娘家讨回了那十两银子。后来耿崧生进士及第,做了官,仍不时被妇人呵斥。耿崧生道:“我如今好歹也是朝廷命官了,不该如此了吧!”夫人不屑道:“水涨则船高!你便是做了宰相,也别想在老妻面前装大!”【原文】耿进士崧生,章丘人。夫人每以绩火佐读:绩者不辍,读者不敢息也。或朋旧相诣,辄窃听之:论文则瀹茗作黍;若恣谐谑,则恶声逐客矣。每试得平等,不敢入室门;超等,始笑迎之。设帐得金,悉内献,丝毫不敢匿。故东主馈遗,恒面较锱铢。人或非笑之,而不知其销算良难也。后为妇翁延教内弟,是年游泮,翁谢仪十金,耿受盒返金。夫人知之曰:“彼虽固亲,然舌耕为何也?”追之返而受之。耿不敢争,而心终歉焉,思暗偿之。于是每岁馆金,皆短其数以报夫人。积二年余,得若干数。忽梦一人告之曰:“明日登高,金数即满。”次日,试一临眺,果拾遗金,恰符缺数,遂偿。后成进士,夫人犹呵谴之。耿曰:“今一行作吏,何得复尔?”夫人曰:“谚云:‘水长则船亦高。即为宰相,宁便大耶?”(摘自《云萝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