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清顺治年间发生在太原的一起真实案子,说来也就是一起风流寡妇案,却因案情扑朔迷离,难坏了太原府上上下下一帮官员。
话说太原府有户人家,婆媳二人都守寡,本是相依为命的苦命人。奈婆婆虽到了可以做奶奶的辈份,其实还不到四十岁,空房难守,便和村中一个赖皮好上了。二人隔三差五幽会,婆婆每次都给赖皮留着门。同住一个屋檐下,这尴尬事儿瞒不住儿媳妇,儿媳气愤不过,便捣起乱来: 或者悄悄把门关死,或者搬走墙下的梯子,总叫那赖皮不好进门。婆婆羞愤,要休了儿媳。儿媳却不尿婆婆,不但不走,还顶起嘴来。婆婆更加羞愤难当,便把儿媳告到县衙,诬称儿媳不守妇道,与人通奸。知县问奸夫是谁?婆婆说夜来宵去,看不清脸,老爷你把那贱人抓来,一问便明白了。知县传来儿媳,喝问奸夫姓名。儿媳说,我家确实有个奸夫,但那是我婆婆的奸夫,和我没关系。我知道那汉子是谁,大人你把他抓来,一审就明白了。知县传来那赖皮,赖皮却连声叫道:“大人冤枉啊!是她们婆媳闹纠纷,没来由把我也扯进去了,我何曾与她们有过什么关系。”知县怒道: “一村上百人,为何偏偏只扯上你?”喝令衙役用刑。那赖皮终于服软道: “大人,小人招!小人真是奸夫!”知县问:“奸的谁?”赖皮反咬一口道:“就是那个小媳妇!”知县又拷问儿媳,儿媳气愤填膺,坚不服罪;不但不服罪,出了县衙就去知府衙门喊冤。
太原知府把案子又审一遍,结果还和前边一样,那赖皮咬住小媳妇不松口,小媳妇坚决喊冤不松劲。案了拖了又拖,太原府上上下下一帮子官员都犯了难,该怎么判呢?这时有人提出,临晋县现任知县孙宗元,好几个疑难案子都被他轻松拿下,何不请他来审理此案?
孙宗元,字柳下,山东淄川县人(与蒲松龄同乡),顺治十二年中进士,授山西临晋知县。孙宗元接到这案子,照例审问一遍,便传令将三人寄监;回头令衙役们准备一堆砖石,再准备两把刀子。衙役们奇怪: 严刑自有桎梏,何必用这些法外刑具?也不好多问,只得按吩咐办了。次日孙知县升堂,检查一遍砖石刀子准备好了,便传令把三位当事人带上来,又问了一遍案子,便对婆媳二人道:“这案子一直了结不了,其实何必搞那么清。你们婆媳二人谁是奸妇,这无关紧要,总之都是清白之人被引诱上当,罪责全在这赖皮一人身上。本官判决,由你婆媳二人把这赖皮打死算了。你们身后有石头有刀子,动手吧!”二位妇人都有点懵,也有点犹豫,怕担罪责。孙知县道: “有本官在,保证你们无罪!”儿媳终于能报仇雪恨了,举一块巨石就朝那赖皮砸去,恨不得一下子砸死对方。婆婆却只是拾些小石块向赖皮屁股上抛去。孙知县又命她们拿刀子。儿媳得令,操刀直刺无赖胸膛;婆婆也拿了一把刀,却迟迟疑疑下不了手。孙知县冷笑一声,命她们住手,说道: “谁是奸妇,这不清楚了!”婆婆自知瞞不住了,只得老实坦白了与赖皮私通的前后经过。赖皮被打三十大板,案子就此了结。
故事不胫而走,很快也传到孙知县的家乡淄川县,蒲松龄听了连声赞叹,把这故事写进了《聊斋志异》。文中的临晋县,位于山西省西南部,1954年与猗氏县合并为现在的临猗县。
附原文: 太原狱
太原有民家,姑妇皆寡。姑中年,不能自洁,村无赖频频就之。妇不善其行,阴于门户墙垣阻拒之。姑惭,借端出妇;妇不去,颇有勃谿。姑益恚,反相诬,告诸官。官问奸夫姓名。媪曰:“夜来宵去,实不知其阿谁,鞫妇自知。”因唤妇。妇果知之,而以奸情归媪,苦相抵。拘无赖至,又哗辨:“两无所私,彼姑妇不相能,故妄言相诋毁耳。”官曰:“一村百人,何独诬汝?”重笞之。无赖叩乞免责,自认与妇通。械妇,妇终不承。逐去之。妇忿告宪院,仍如前,久不决。时淄邑孙进士柳下令临晋,推折狱才,遂下其案于临晋。人犯到,公略讯一过,寄监讫,便命隶人备砖石刀锥,质理听用。共疑曰:“严刑自有桎梏,何将以非刑折狱耶?”不解其意,姑备之。明日,升堂,问知诸具已备,命悉置堂上。乃唤犯者,又一一略鞫之。乃谓姑妇:“此事亦不必甚求清析。淫妇虽未定,而奸夫则确。汝家本清门,不过一时为匪人所诱,罪全在某。堂上刀石具在,可自取击杀之。”姑妇趑趄,恐邂逅抵偿,公曰:“无虑,有我在。”于是媪妇并起,掇石交投。妇衔恨已久,两手举巨石,恨不即立毙之;媪惟以小石击臀腿而已。又命用刀。妇把刀贯胸膺,媪犹逡巡未下。公止之曰:“淫妇我知之矣。”命执媪严梏之,遂得其情。笞无赖三十,其案始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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