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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岳红蕾
村子是一棵枝叶繁茂的大树，人们就像那小鸟，有的飞来了，有的又飞走了。更多的人则是早上呼啦啦从各自的巢里飞出，晚上又呼啦啦从不同的地方飞回来。
我是一只半途飞来的鸟儿，恋眷这树的浓荫，便停下飞翔的翅膀，在这树上筑巢生子，并时时睁着眼探寻大树的奥秘，大树的枝枝杈杈都是我好奇的地方。
最好奇的是家门前的邻居。那一家，一溜排六间二层小楼，外墙刷得粉白，很是有些气势，水泥浇铸的场地很大，房子四周的花坛里种了些花花草草，临河处还建了围栏，两侧则是延伸出来的河埠，村里人都在那洗洗汰汰，很是便利。
我刚到这个村子的时候，还能看到有人住着，一家8口，老夫妻俩在家带带孙儿，两对小夫妻小车来来去去，早出晚归，在村里很是招人羡慕。但没多久，村子里就看不到他们了。听婆婆说，在城里买了房做城里人了。家里的东西啥都没搬，偌大的房子就闲置着了。话语里尽是可惜之意。
一个鸟巢从大树上搬走了，飞向了更为广阔的天地，其他巢里的鸟们都没觉得不妥，甚至内心里也渴望飞离这棵大树，其后一段时间里，走的走了，来的来着，日子就这么波澜不惊地过去了。
似乎是在不经意间，我发现空闲了一年的房子居然又有人住了。东面的三间常看见有人走动，是一对老夫妻。倒是西面的三间白天看不到人，据说是一家三口，在这边打工的。
那段日子，吃过晚饭，我常携着小儿外出散步，经常从他们居住的房子前路过。那当口，住在西边的三口之家也都在家了，男主人忙着修理一些物什，女人与我差不多年龄，忙着准备一家人的晚餐，孩子略长于小儿，留了个小辫，看人的眼神有些羞怯。见我经过，女人会停下手里的活计与我打招呼，有时他们也会早早地用餐，简易的小木桌上，热气腾腾的饭菜很让人眼馋，看到小儿的眼神留置在他们的饭菜上，他们便招呼着说再一起吃些，每次我都推辞，急急地领小儿走过。毕竟出外打工，日子琐屑而艰辛，但女主人总是执拗地送过来，有时仅仅是一个咸鸭蛋，但这热情总让我心暖暖的。平时，近旁的邻居似有默契似的，在菜地上择菜，东家一把韭菜、西家一把青菜的，总会时不时地送他们一些。
相较于这一家，东边的老夫妻俩倒是悠闲安逸的多。老人的到来，花坛变成了菜园，几行辣子、几行茄子、几行豆角，还有用木棍搭架子的丝瓜、冬瓜，一年到头总有一抹绿意在跳动。夏天的傍晚，暖暖的阳光似晒非晒，清闲的空气泥土气息淡淡的蔬菜清香沁人心脾。瓜棚下，一桌，两椅，两个老人就面对面坐着，吃着饭，聊着家常，丝瓜花落地不时发出轻微的扑扑地声响，好一副农家闲趣图呢。
一天，我照常提着一大桶的衣物去河埠漂洗，老人推着自行车，似乎是刚从集市上回来，一见老伴，就迫不及待地告诉她一些事情，好像是买到了很新鲜的肉，很细小的事，老两口开心了好一阵。老人照常在瓜棚下吃早饭，听到我与河对岸的乡邻说话，老人看了我一眼，又看一眼，似乎忍不住了，“妹妹，听你口音好像是苏州的吧。”很肯定的语气。
我说的是江阴话，苏州软糯的口音似乎已没有了，若不是苏州人，压跟就听不出来。我很是讶然，直起身答“是”。老人忙告诉我他在苏州生活了三十多年，儿女都在城里，可他们老夫妻念着乡里的岁月，铁了心要住乡下，儿女拦不住，便张罗着买下了这住宅，让他们安享晚年。父母住乡下，城里的儿女跑乡下也跑得勤了，每逢节假日，拖家带口大包小包地往回赶，临走就带些自家种的菜蔬回城，每次都心满意足的。
前些日子，乡下人家忙田地里农活火烧眉毛的日子，他们就把我家小儿接过去照管，小儿也算乖巧，一口一声“爷爷、奶奶”，叫得他们眉开眼笑的。不仅这样，见隔壁邻居白天不在家，买不到新鲜菜，他们还会帮衬着为他们买些回来。而居西的那家男主人，得闲时也会时不时地为东家扛扛煤气，修修电气。平日里，我家受他关照最多，想给些钱表表意思，男主人一口回绝了：乡里乡亲的，谈什么钱啊。
乡里乡亲，拉近了本土人与外地人之间的距离，拉近了乡村与城市之间的距离，也拉近了保守与现代之间的距离。城里人重新选择乡村，不仅是为了返朴归真，寻找昔日的田园生活，当然也有其它原因。今天的农村早已不再是穷乡僻壤，“乡下人”也不再是观念落后、不求时尚的代名词，现代化交通工具和先进的通讯技术已把农村和城市连接起来。事实上，今天新一代的“乡下人”是居住在乡村的“城里人”。
如今，乡下人，城里人，五湖四海人，都栖居在这棵树上，成了抬头不见低头见的邻里乡亲。不同文化背景、不同生活习性、不同语言的交汇，都汇成了这棵大树蓬勃向上的精神养料，使古老的乡村焕发了历久弥新别样的风采。
我，作为外乡的一只小鸟，这些年来，停憩在乡村这棵树上，睁着眼看来自各地的小鸟筑窝归巢，仰着头倾听大树枝枝丫丫发出的声响，沙——沙沙——都是自然质朴最本真的回音，很和谐很美妙呢。而我，就在这样的声响中坠入香甜的梦，梦里有和谐，有期待，更有希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