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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岳红蕾
近黄昏,红的云,黑的云,重重叠叠,盘踞在天空,夕阳趁着一点点空隙,迸射一条条绛色霞彩,犹如沉沉大海中的游鱼,偶然翻滚着金色的鳞光。
当霞光消退,天地间就变成了铅灰色。炊烟和灰色的暮霭交融在一起,像是给墙头、屋顶、树梢都罩了一层薄薄的玻璃纸,村子飘飘荡荡,很有几分奇妙的气氛。蠓虫开始活跃,成团地嗡嗡飞旋,蝉在树林子里声嘶力竭,飞鸟栖在电线杆上,不知受了什么惊动,鸣叫着飞掠过稻田,拖着声音,朝远处飞去……
暮色,四合。夜晚来到了乡村。
一天将尽,好的时光、坏的时光,快乐与悲伤都将逝去和失去。留下来只是一个越来越小越低的天。你不能看得远,也不能听得清。你就是一个人,一下子从地球上突出来,孤立出来,像一根草,瘦瘦地站着。想起沈从文,当年在北京的黄昏里,他从故宫博物院出来,一个人站在午门的城楼上,也看到了暮色四合。
暮色中,能看到什么?
每家每户的灯都亮着,走在乡道上,能听到风里传来的说话声,小孩的笑声,有人归家,小狗摇着尾巴窜上窜下,开心得跑酷。不免心里有暖意:你可以不重要,但在小动物的眼里,你最重要。很多时候,小动物比人更赤诚。
后邻是个寡居的老人,干瘦,腿脚不好,走路一颠一颠。在我面前慢慢走。原本没这么严重,今日一见,却发现她更瘦了,腿更瘸了。她好像是一部使用寿命到期的机器,却强硬得维持着运转。我印象中的她,雷厉风行,忙完家务忙地里,总是在锄草种菜。白日里不见人影,难得看到她,也只是在暮色中,一个人坐在自家门口吹风,竹竿上晾晒着衣物,看上去只有她一人,同住的儿子好像难得回家。在沉默的夜色里,她把她自己和她的衣物,一起晾晒在暮色中。
如今,她站在晚风里,面容悲戚,风里有她拖长了语调的颤音:一个人痛的苦啊,娘老子过辈也没这么苦过。应该是诉了一番苦的,对话的人在开解她,想开点,照顾好自己。
老人,晚风,暮色,秋夜里的她,很容易让人想到人生的秋。我走远的时候,心不由得沉了一沉。
的的确确,到了她这个年岁,人生已入暮秋,越来越多的黑暗裹挟而来。每个夜晚,她眼巴巴地看着邻居家折射出的灯光和相聚时的天伦之乐,应该是羡慕的吧?而她守着一屋子的幽寂和黑暗,这种不可与人言的寂寞与悲苦,如秋风般萧瑟了。
天越来越暗,我隐隐看到她颠颠地回家,瘦小的身影,融在了越来越暗的夜色中,迎她的,是没亮灯的黑黑的一座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