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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岳红蕾
在江湾的这一天,天气出乎意料地好,几疑是春天。
阳光金子似地泼撒下来,让人的身体也“哔哔啵啵”地舒展了开来,轻盈、爽脆。我尾随在人群后面,几乎想找个地方坐下来晒太阳聊天,好好地享受一下阳光的抚慰。
对导游的解说实在是提不起兴趣,由着自己走马观花,后来索性在小巷子里自由行动。在一个学校的操场处,看见几棵梨树,叶子掉光了,几个梨孤零零地悬在枝头,树一边还居然有人在卖梨,便凑上前去,心想:这刚从枝头采下来的梨,不吃才可惜呢。一起的菲菲当下买了两个,让卖梨的阿姨刨去皮,白嫩嫩、脆生生的,看着就诱人。当下一人一个,咬在嘴里,饱满,脆嫩,津甜的汁液满嘴乱窜,是甜的,是香的,是快乐的。卖梨的阿姨说:也就剩下这几个梨了,再想吃梨,可得等到明年啦。
边走边啃梨子,明年我还会来吗?这个问题拋给自己,也没有头绪。若按以往,我会顺着这话客套地回:来啊!但究竟来不来,天知道。但眼下却不再客套,知道没有再来的机缘,也就噤了声。
每栋老宅都有人家居住,有心想看看人家的普通生活,却从没有走进过他们的生活区,不是不允许进入就是压跟没机会。暗自揣测:孩子自不必说,在上学;年轻人呢,是不是也如我们平常一样,上班忙生计?即便家成了游人的景点。大多数,空落落的厅堂里,只有老人守着,他们安静地如一座老式座钟,偶尔一点点动静,就像这座钟发出的准点播报。但凡这样的老人也是寂寞的吧?
那天,当我走过一栋老宅的时候,一个老妇人就站在自家门口的台阶上。花白的头发梳得光光的,酱红色印花的外衣上套了个袖套,是个很注重仪表的老太太。她在门口来回地走,我们走近的时候她望着我们,一拨人热热闹闹地走过了她家门口,她仍望着。我回头看到的一瞬间,脚步本能地迟疑了下,返身在她家的门口探了探。老人见我这模样,很是高兴,居然不由分说地招呼我进去看看,本想拒绝,却被她搀了手,引着我到她家的客厅去。她让我坐在她家靠门那把望得见远山的椅子上,告诉我哪样东西是她的嫁妆,哪些人曾来过她家,她甚至走动起来,告诉我她家大门的上半部份就像百页窗似的,可以上下拨弄,调整光线,并演示了一番。她絮絮地向我这个陌生人说着话,并不理会我的同伴在外面的催促。我不忍拂了老人的好意,费劲地听着,听懂的就说几句话回应一下,实在听不懂,就点点头。
老人兴致很高,屋外的光线照在老人脸上,皱纹像菊花一般舒展着,纹路清晰,条条分明。但是,像我这般的过客,可以成为一个随意的听众,却终究走不进老人故事的深处。守着老人的,仍旧是寂寞与沉静吧?当斜阳射到我脸上,我笑着向老人告别,她依旧搀着我,送我出门,依旧送我到她家的台阶上,我挥手告别,老人与她的老宅,一起隐在了时间的阴影中,坠落到暗处。回来后我常常在想,我这次的一扬手,或许挥别的就是一个老人,还有我不曾听完的一段故事。
出得门来,同行的人远远地就招呼我:快点快点,这儿有菊花。原来他们在一个转角处发现了大片的菊花,正激动着呢。我欣喜地跑过去,菊花遍地啊!农家菜园的墙根处,砖缝间,地上,墙上,菊花簇簇攀爬,我忍不住跑了进去。同行者在一边大嚷:菊绽东篱,快,留个影。
我站定在那里,我的头上,是干枯了的丝瓜藤丝瓜叶,它们悬在未及拆除的瓜架上,流苏一般,在风中纠缠着、鼓荡着。枯藤与黄菊,不同的生命,在这个季节的委顿与蓬勃,一下子展示在了我的面前。我撩开一片片叶子,一条条枯藤,脚底下的那片金黄灼痛了我的眼睛。想起那个邀我进屋的老人,心里不期然地涌出这么一句话来:菊绽东篱伴枯藤!
那天的我,居然也穿了菊花一般颜色的衣服,淡淡地坐在太阳底下,坐在枯藤下面,身前身后,都是幽香的菊,风轻轻地吹,我似乎也成了一朵菊,在秋阳下静静绽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