Jen Aitken:熟悉而又陌生的几何雕塑

时尚   2024-11-15 20:03   上海  





多伦多艺术家Jen Aitken制作的雕塑作品普遍带有一种熟悉而又陌生的神秘感。它们通常有着相似的颜色和形态,使用相似的材料呈现出相似的粗糙表面,无法被清晰忆起,难以被准确概括,以一种模棱两可的、意想不到的平衡状态安静存在。从构思、试错到制作、成型,Aitken通过切割、重组反复寻找着最优解,最终那些在城市环境和空间中静默不语的几何雕塑,便是她给观众的开放式答案。




 艺术家Jen Aitken肖像 



去年,The Power Plant当代艺术画廊为多伦多艺术家Jen Aitken举办了一场名为“同样的东西看起来不同”(The Same Thing Looks Different)的个展,这也是Aitken的首次大型展览。现场不仅展出了她在过往多年间创作的以混凝土、木材、玻璃纤维等建筑材料制作的雕塑作品,还首次展出了一件长度约为8分钟的视频装置作品《Lexicon Exiclon》,以动画形式多维度、沉浸式地呈现出她在制作雕塑过程中所运用的几何词汇。


略为概括地讲,Aitken的所有作品都是围绕着正方形、三角形和圆形的几何图形变体,在这个几何框架内一切都被控制在45度的增量内,用类似于俄罗斯方块游戏式的模块化拼接、重组成一个个全新的多维体形态。有的保留圆柱体的圆滑曲线,有的追求立方体的尖锐线条,这也让她的雕塑作品普遍基于一种明显的、易于识别的几何风格基调;再加之她所使用的建筑材料,木材的纤维纹理、混凝土的粗砺表面,她的雕塑总是带有一种原始的野兽派风格。



 Lexicon Exiclon (still) , 2023 

 single-channel video animation, 

 approx. 8 min 



即便Aitken发自内心地热爱野兽派建筑,但在她看来,这些听起来极其坚硬的雕塑,本质上与柔软的云并无不同。今年9月底,Aitken来到上海,在位于旧法租界的Yearly Plan House建筑空间内举办了亚洲首展“十朵云”(Ten Clouds)。如展览名称所示,展出的作品也是十件,其中包括混凝土雕塑和墙上装置作品。采访中,当我问及“为何将雕塑比作云”时,她向我坦承:“混凝土大概是你所能想到的最不像云的材料之一,这两者的类比一方面明显是一种玩笑。”


但随后,她继续解释道,“我提到云,是因为这打开了一种诗意的想象,可以让观众以一种不确定或不可能完全包含在你脑海中的视角看待我的雕塑。云,似形非形,这与我对雕塑的理解一致。你在看云时,每一时刻都是不同的东西,它在不断变化,但同时它有自己的形式和质量,你会辨别出这是一个物体。而雕塑也是一个物体,因为我们公认它在某种程度上不仅仅是一个常规物体。它更是一种想法——个人通过不断感知,集体通过不断发展的艺术历史趋势——对它的认识不是固定的,而是随着我们逐渐加深的理解而改变的。”



 Filliking, 2022 

 fibre-reinforced concrete, 

 ceramic inlay, stainless steel hardware, 

 21 x 34 x 22 in 



这便回到了Aitken雕塑作品中无处不在的神秘感——既让人感到熟悉,但同时又好像很陌生,这也是她最初选用混凝土、木材、玻璃等这一类令人感到再熟悉不过的建筑材料创作的原因。Aitken出生于1985年,自幼成长于加拿大多伦多,混凝土是她对于多伦多这座城市的记忆,门前台阶、公园装置、城市建筑……在她看来,混凝土是多伦多城市环境的缩影,定义了身体和空间之间的关系。“我喜欢把熟悉的材料变得陌生。我的作品中没有任何东西是隐藏的,无论是制作过程、连接处或骨架,还是它使用的所有材料都是暴露在外的。但尽管如此清晰,当一个雕塑作品完成时,还是会产生一种魔力或奇妙的感受。当你突然以不同的方式看到那些你自认为很熟悉的东西时,你还是会感到惊喜。”


她喜欢这种突破材料本身的观念限制所带来的惊喜的感觉,于是她放弃了用织物包裹雕塑的形式。在Aitken的早期创作中,她会使用一些带有较为明亮色彩的织物包裹雕塑,以织物规则的纹理覆盖混凝土原本粗糙的模样,为雕塑作品增添几分精致。但读研究生时期的教学方法彻底改变了她对雕塑的看法,“拆解掉你目前的整个实践,把所有的组成部分摊开在你面前,去掉其中所有的不必要的东西,然后用剩下的东西重新组建成一个新的实践”,这导致她在雕塑创作中停止使用织物,她希望材料可以经历一个转变的过程,“我无法像操控混凝土或其他建筑材料那样操控织物,我没有找到让织物看起来神秘或陌生的方法。”



 Wiskip, 2023 

 fibre-reinforced concrete, polystyrene foam, 

 exterior paint, painted steel, 

 stainless steel hardware, 

 20 x 20 x 15 in 



过去几年间,Aitken一直投身于紧凑的混凝土雕塑创作中,她逐渐意识到,自己需要改变周围环境、摄入新的信息和刺激对自己的创作十分重要。于是,在结束上海的亚洲首展后,她接受了纽约布鲁克林NARS基金会的邀请,前往那里担任今年的第四季驻场艺术家,而本次采访也是她在布鲁克林驻留期间进行。她透露自己正在制作一些新的金属丝雕塑和陶瓷作品,这些全新作品也将呈现在本月22日于NARS主画廊开幕的展览“Maybe-map(ping) dissonance”中。


采访尾声,她还补充道,在结束纽约之旅后,她想要回到多伦多,在郊外偏远地区建立一个新的工作室,逃离满是钢筋混凝土的城市,去探索一种更安静、更自然、更舒适的环境,以及这种改变又会对她的创作造成何种影响。



 Baellipse, 2019 

 inches, fibre-reinforced concrete, 

 exterior paint, 

 41 x 23 x 23 in 





你对上海这座城市的印象和感受如何?




Jen Aitken(以下简称J)这座城市的规模和相对轻松的穿行方式让我感到震惊。与我看到的上海其他地方相比,旧法租界那块街区给我的感觉是开放而广阔的,有时会让我感到自己很渺小。


这是你第一次与时装品牌合作吗?在生活中会注重时尚吗?




J:我一直对服装很感兴趣。我学了两年时装设计后才转到艺术院校。我不太关注潮流或风格,但我喜欢服装和身体之间的雕塑关系。服装如何改变你移动身体的方式,你的身体如何为一件衣服塑形。我自己的风格会比Yearly Plan更趣味化一些,我很少穿设计如此精良的衣服,但我们的审美存在很多重叠之处,我也从上海带回了一些喜欢的他们的新作品。



 Cahpto, 2017 

 concrete, paper pulp, gesso, and plywood, 

 21 x 14 x 25 in 



如果把你的混凝土雕塑看作是一具人体,某种程度上,你制作雕塑的过程其实和给人制衣属于同一种逻辑。




J:我的第一件混凝土作品是在2011年,用液态混凝土填进缝制的织物模具制成。你说的对,这就像把“身体”灌进了衣服里。我在Yearly Plan House展示的作品也是通过制作一个木制的模具,然后用混凝土填充,在作品固化后剥去模具制成。按照你的类比,我的混凝土雕塑是“裸体”的。但在它们的表面上,留下了模具的纹理,有木纹、螺钉、胶珠和胶带的印记。我们的衣服也如此,会在我们的皮肤上留下痕迹,袜子、腰带、胸罩……



 Theriôme, 2019 

 fiber-reinforced concrete, painted steel, 

 stainless steel hardware, 

 44 x 31 x 18 in 



你的雕塑可能看起来很相似,但实际上却不一样。你认为这种模糊的印象是否会影响到观众对于你及作品的记忆?




J:我认为艺术首先源于一种邂逅(encounter),你在一个特定的时刻、一个特定的空间,看到一个特定的东西;如果后来你再次看到同一个东西,你会感到不一样,随时空的不同,这个东西可能已经变旧或者被清理过等等。艺术品也是一样的道理,但每次相遇时的感受都会不同。所以,你对雕塑的记忆其实是你邂逅雕塑的记忆。你对我作品的印象永远都是模糊的,雕塑在任何实际或详尽的方式上都是不可知的状态。了解雕塑就像了解一个人,你永远只能拥有一系列的印象和个人解读,而这些印象和解读总是经过了你自己的主观判断、你所赋予的情感视角的过滤。这并不是说所有的解读都是一样的——我们能比其他人更加了解一些人,但我们不可能完全了解所有人。



 Altered Cylinder B (Crouching), 2023 

 epoxy resin, fibreglass cloth, 

 53 x 43 x 43 in 



作品中刻意保留的痕迹和粗糙表面是否和混凝土本身的材料特性有关?如果给你两个选择——一个是光滑表面、毫无痕迹、十分精确,而另一个则是完全相反,如你所说的真实存在的不完美。你还是会选择后者吗?




J:对我来说,重要的是秩序和混乱或者真实和概念之间的平衡。每一件混凝土雕塑的形态都足够粗糙到让你可以通过这些表面感受到制作过程中的能量。这里,没有什么是隐藏的。但同时,我那些雕塑的几何形态所具有的精确性和复杂性也强化了我们通常习惯的混凝土的粗砺感。每件作品既是一个真实存在之物,又是一种形式上的思考。



 Breather 3, 2023 

 welded steel, 

 41 x 45 x 27 in 





创作开始前,你会预先设想出一个具体的形状或绘制一些草图吗?




J:大概15年前,我就已经开始使用了这些圆形、正方形的几何框架,所有的一切都被限制在45度的增量内。这是我提高空间素养(spatial literacy)的一种方式。与其处理一些压倒性的、不间断的连续空间,我更愿意在一系列有限的空间片段内把那些组件排列在一起操作、实践、构图。随着我的进步,这些片段变得越来越小,形式上也越来越复杂,我对三维空间的感知也越来越好。当我准备做一个雕塑时,我发现绘画对我的帮助不太大,(因为)我总是在三维空间中工作,比如制作纸质模型或全尺寸的纸板模型。我经常会先从一个盒子或一个圆柱体等这些简单的形状开始,然后开始尝试切割它并逐渐添加,直到一些更复杂的东西出现。



 Palace 16, 2024 

 ceramic, steel, 

 11 x 16 x 10 in 



曾经存在过平衡失败的情况吗?




J:失败过很多次!


组装的这个过程是怎样的?是否需要严谨的力学知识?




J:我没有任何严谨的力学知识,仅凭直觉、试验和错误来工作。当一个组件的力学性能出错时,我会再试出一个解决方案,而且通常这个方案会让原本的这个组件复杂化,这也让我原本计划的工作变得更有趣。



 Cliopale, 2019 

 fiber-reinforced concrete, ceramic inlay, 

 polystyrene foam, painted steel, 

 stainless steel hardware, 

 30 x 19 x 18 in 



作为一名女性艺术家,选择这些大重量的材料进行创作,是否会存在一些困难?比如体力方面?这和你尝试绘画的创作方式之间有联系吗?




J:体力和性别无关,但任何使用材料的艺术家都必须要面对身体的极限。我发现,我们大多数人最开始都只是把身体当作一种工具,为了艺术而超越身体的极限;直到后来我们的身体垮掉,才意识到原来身体不仅仅是一种工具,它也是由脆弱的材料组成的。我们必须像照顾我们的作品一样照顾好自己的身体。我和混凝土打了这么多年交道后,患上了椎间盘突出,今年早些时候我做了手术。现在,我正努力转变我的身体和作品之间的关系——从一种虐待性的动态变得更加平等、可持续。



 Kaesix, 2018 

 fiber-reinforced concrete, 

 37 x 17 x 28 in 





我们常说,建筑和城市环境相关联,它是一种空间的体验。你是如何看待艺术作品通常禁止触摸这件事的?这是否会减弱人们的体验感?




J:我了解到,禁止或邀请人们触摸艺术品通常会产生相反的结果,而且你没有办法控制人们如何与你的作品进行互动。就我个人而言,我喜欢避免触摸艺术品,因为如果我有触摸一件作品的欲望,我会明白这种“张力”对作品的意义来说非常重要;而触摸作品,则会结束掉这种张力的存在。至于我的作品,我在整个制作、运输和安装过程中都触摸过它,所以我没有像第一次见它们的观众那样以一张白纸面对它。或许我们必须得问一些“不听话”的观众,触摸我的那些作品是否增强或削弱了他们的体验感。


能否为我们解释一下你想要通过作品探讨的负空间的含义?




J:对我来说,负空间的概念很有趣,即描述与物体实体体积所占据的空间相对的空白空间。因为它是一种感觉,而不是一个事物。负空间让人感觉像一个事物,但它本身并不作为一个事物存在,而是一种印象,一种可能性,一种缺席。比如,你感觉一个桶是空的,这是一种没有实体物质存在的能量存在。在没有能力触摸或证明的情况下确信某物真实存在的体验,这是我理解的艺术的本质,也是生活的极致痛苦。



 Altered Cylinder A (Reaching), 2023 

 epoxy resin, fibreglass cloth, 

 58 x 58 x 52 in 
 Photo by Toni Hafkenscheid 





你成长于艺术世家——母亲是策展人,父亲是设计师,他们在你的成长过程中对你的审美造成了怎样的影响?你是从什么时间开始发现了自己风格的?




J:在策展人和设计师的陪伴环境中长大,最大的优势或许是我不必为了“成为一名艺术家”而抗争,(相反)这是受到鼓励的。我妈妈家里有真正的艺术品,她经常会带我和弟弟去各个画廊和各种开幕式;我爸爸会教我如何使用工具,如何像一个解决问题的人那样思考。风格是一种不断在变化和发展的东西,但根据我能想到的所有记忆,我自己的审美喜好是需要高度精心维护的。



 Talovail, 2019 

 fibre-reinforced concrete, 

 26 x 29 x 23 in 



你的灵感通常来自哪里?




J:灵感是一只善变的动物,它在自己的时间线上来来去去。如果你追它,它就会躲起来;如果你忽视它,它就会彻底死掉。我的耐心和信念持续不断地受到考验,但它确实最终也会回来。


能否顺便为我们分享几位你喜欢的艺术家?




J:我喜欢的第一件艺术作品是美国艺术家Sol LeWitt的《未完成的开放立方体》(Incomplete Open Cubes),它几乎影响了我所做的一切。最近的话,我一直在关注美国艺术家Carol Bove和Liz Larn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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