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春夏时装周｜辑一：纽约的“美国梦”如今走到了何处？

盛产新奇的创意设计，一向不是用来描述纽约时装周的形容词。相反，因与美国时装协会（CFDA，Council of Fashion Designers of America）和以《Vogue》为首的美国时尚媒体联系紧密，很长一段时间，纽约时装周甚至常被业界诟病为“过于商业”的一门生意。假若从创意角度衡量，纽约时装周所呈现的时装新貌的确容易沦为“平庸”、“保守”之列，难以吸引互联网时代人们猎奇的注意力；但若从“时尚归根结底还是生意”的论调出发，自1962年便已成立的纽约时装周绝对属于创意与商业平衡极佳的成功典范，更何况在过去数年间它还有着Oscar de la Renta、Thom Browne、Marc Jacobs等多位时装大师的助力。

但纽约时装周目前的确也面临着“资源流失”的困境：如本季2025春夏时装周开幕前，CFDA发布的纽约时装周官方日程中，此前连续两季担任开场的Helmut Lang、经常在纽约发布的Dion Lee以及CFDA现任主席Thom Browne等知名设计师的缺席都令观众的期待值再度骤减。倒也并非看点全无，如并未出现在官方日程中的美国时装设计师Ralph Lauren，选择重返品牌灵感之源——汉普顿提前举办。

自去年9月Ralph Lauren宣布时隔四年重返纽约时装周办秀开始，这位以“美式经典”风格著称的设计师便成为了纽约时装周举办期间不可多得的一条独特风景线。本季2025春夏系列仍然如此。时装周前夕，Lauren邀请美国第一夫人Jill Biden、演员Jude Law、Tom Hiddleston等共计250位嘉宾驱车数小时前往汉普顿，欣赏该地的青翠田野和木屋、蔚蓝海滨和马厩，以及他的众多私人收藏，如那些带有岁月痕迹的老式古董汽车。

于是，这些仅存于梦幻度假胜地的场景被悉数搬至新季秀场——那些标志性的西装外套、剪裁考究的正装套装以典雅的蓝白色调搭配，令人联想到白净沙滩与蔚蓝的天空和大海；致敬马术传统的Polo衫也以海滨主题和运动风格呈现，钩针编织的多套卡其色外套、长裙呼应了汉普顿的自然风光。另外，系列大部分廓形均采用了垂坠设计，秀场模特神情自然，眉目微笑间透露着一种漫步田野的闲适与坦然。当然，设计中还包含了一系列的“美国时尚”标志，如“USA”、“NY”和“美国国旗”图案。

这是他对汉普顿的热爱，更是他所构筑的Ralph Lauren时装世界。“对我来说，汉普顿不只是一个地方，它更是我的灵感源泉，是我永远的家和避风港湾。在这里，湛蓝天空和大海交融，明媚的阳光洒满角落，还有翠绿的草地和纯白的栅栏，它的质朴与优雅勾勒出一幅宁静画卷。”Lauren在秀场笔记中如此描述道。

Off-White也将纽约视作“家”一般的存在。即便已故设计师Virgil Abloh是一位美国人，但自创立Off-White多年以来，该品牌从未在美国举办过时装秀。本季，在继任总监Ib Kamara的带领下首次来到美国。大秀选址于纽约地标性景点之一——布鲁克林大桥公园，这是纽约市著名的融景观与功能于一体，以及与当地居民和社区联系最为紧密的城市改造项目之一，不远处望去便是对岸曼哈顿林立的高楼大厦。

在本系列设计中，Kamara保留了运动服、舒适紧身衣和街头风格时装等极能代表“美国精神”的基础服装，同时也将“功能性”作为设计中的重要考量，尤其是多套裤装设计中出现的围挡在腰间的巨大的拉链式口袋。他将本季主题命名为“Duty Free”，并在秀场笔记中提到，“无论是对Off-White，还是对我自己而言，这种感觉就像回家一样”。众所周知，Virgil Abloh是时尚业内著名的“拼命三郎”，长期往返奔波于世界各地；Kamara也不例外，在担任Off-White创意总监的同时还兼顾《Dazed》杂志主编和造型师身份。而本季系列灵感便是出自Kamara的一次加纳之旅（品牌创始人Virgil Abloh于1980年在加纳出生）。

如同前述本季选址中所蕴含的社群属性那样，Kamara自2022年4月被委以“艺术和形象总监”头衔以来，其权力与职责的划分在设计中表现得并不明显；而本季则是他以“创意总监”身份推出的名副其实的“首秀系列”，无疑昭示了Off-White的转型之路。而转型的第一步，首先应当是回到美国人Virgil Abloh的家、Off-White的家。这不仅是Off-White的本原，更是Kamara所理解的Off-White的美国精神所在。

品牌发展过程中势必面临转型阶段，即便是已经成立了20年之久的Tory Burch也不例外。自2019年，Tory Burch毅然辞去品牌首席执行官一职交由丈夫Pierre-Yves Roussel（曾任LVMH集团前董事长兼首席执行官长达15年，任职期间为Celine寻得Phoebe Philo、为Loewe匹配Jonathan Anderson等明星设计师）掌管之时起，Tory Burch的品牌转型之路便已开启。媒体也常将其转型形容为“Toryssance”——一种奇迹般的创造性重塑。

从最新呈现的2025春夏系列来看，这一转型之路已经完成，且十分成功。本季选址于去年9月重新开放的多米诺糖厂（Domino Sugar Factory），并延续了“Toryssance”美学——即便系列设计中重点关注“运动”主题服饰，但功能性并非Burch考虑首选，而是采用了更加精准和自由的设计，如背心式泳衣与带有抽绳的空手道裤以及无袖紧身T恤和垂褶的不对称针织雪纺裙的搭配，一如既往地贯彻着兼具力量与优雅，忠于女性身体，强化女性自信的着装理念。如同糖厂本身所代表的昔日辉煌纽约那般，Tory Burch也在20年的积淀中从一间小小的精品店俨然成长为如今足以代表“美国时尚”的价值数十亿美元的时尚帝国。与Tory Burch一样，Coach和Michael Kors在“美国时尚”中也占据着重要地位，三者也一直都是纽约时装周官方日程中不可或缺的重量级嘉宾。

在Coach 2025春夏成衣系列中，创意总监Stuart Vevers以最为直观地方式表达了对纽约的喜爱。系列以一件印有“I ❤️NY”标语的T恤开场，T恤上还带有色彩丰富的涂鸦，同时搭配了一件宽松的海军蓝西装外套和更为休闲的卡其长裤，甚至这种轻松日常化的设计思路贯穿整季，部分还刻意保留了边缘磨损和破洞处理的做旧细节。

另外，更巧合的一点是，与Tory Burch选址的多米诺糖厂一样，Coach选择在毗邻纽约总部的高线公园（High Line Park）举办，两者均由注重“景观都市主义”（Landscape Urbanism）设计美学的美国建筑师James Corner创办的事务所James Corner Field Operations操刀完成。前者常被形容为“布鲁克林的经济引擎”，而后者中央的“Old Tree”粉树基座装置（由瑞士艺术家Pamela Rosenkranz设计完成）则仿佛“纽约的心脏”，如同Tory Burch和Coach，这两个“美国时尚”的代名词在设计中强调的质朴而非纯粹美学一样，当今时代的“美国精神”于纽约此刻的上空再度浮现。

在秀场笔记中，Vevers解释道，“重新利用物品的最佳方式就是把它们拿出来，尽情切碎，通过升级再造，你就可以给这些物品带来有意义的复兴，让不完美变成一种经过时间考验的完美。”这也是本季主题“Re-Loving”的由来，旨在赋予旧物新生，以新一代年轻人的视角发现、解读并重新诠释这些常被称作“美国经典”的组成元素。

Michael Kors亦是同样如此。自1981年成立品牌以来，Kors一直都在坚持着“定义现代魅力”的设计理念，在本季2025春夏成衣系列中，他从Netflix全新改编上映、由Andrew Scott主演的黑白版本的剧集《天才雷普利》（The Talented Mr. Ripley，2024）中汲取灵感，并强调了它与此前上映的彩色版本的《紫色正午》（Purple Noon，1960）和1999年Matt Damon主演的电影《天才雷普利》之间的差异。虽然三者的故事原型都来自同一位美国小说家Patricia Highsmith的同名小说，但在时代的更迭中却被赋予了各不相同的解读和含义。“它依然还是浪漫故事，但更黑暗了一些”，Kors如此形容这部灵感影片。

与影片讲述的美国人Ripley前往意大利后被欲望驱使迷醉于意大利风情类似，美国人Michael Kors在本季系列设计中也尽然展现其对意大利风情的痴迷。秀场开始前，Kors官方账户便发布了大量黑白色调的意大利景色预告片，其中包括歌颂意大利工匠精神的片段，因为这也正好是品牌与意大利工匠合作的35周年。Kors在秀场笔记中强调，“这个系列真正凸显了工艺、剪裁和手工，这些特点让一件衣服变得独特，并将其变成你想每天穿并永远拥有的东西。”

而转化为设计语言，将20世纪50年代的浪漫主义廓形与90年代的简约时尚融合，干练套装之余又加入了富装饰性的刺绣短上衣和优雅长裙，间或出现的拉菲草流苏、蕾丝和花卉贴花则流露着Kors对意大利工艺的注重。“对我来说，这一季很有地中海风格——悠闲而奢华，质朴而华丽，既有城市生活的精致，又有度假胜地的情调和怡然。”Kors解释道。

除了整体色调偏向黑白之外，该季系列似乎与他所形容影片的“黑暗”并无直接联系。如果非要强调，或许有一点足以给Michael Kors蒙上一丝阴影——本季秀场开幕前几小时，美国联邦贸委会（FTC）正式提起诉讼，要求阻止Coach母公司Tapestry Inc.以85亿美元收购Kors母公司Capri Holdings的交易计划，诉求是Coach与Michael Kors合并归属Tapestry后会对“轻奢”（Accessible Luxury）消费市场形成垄断地位。目前该收购最终结果仍旧悬而未决。

行文至此，严格意义上来讲，四季五辑之一的纽约时装周专题报道应该面临收尾，但似乎仍有必要提及本季同样选择在纽约时装周开幕前夕发布的Alaïa。一贯跳脱时装周繁忙日程发布的行事作风早已成为法国时装品牌Alaïa的强烈风格，但这并未影响品牌声量反而令人更加翘首以盼。

本季Alaïa 2025冬春系列在纽约第五大道上的古根海姆博物馆（Guggenheim Museum）发布，这也是该馆历史上举办的第一场时装秀。创意总监Pieter Mulier带领Alaïa重返纽约，距离上一次创始人Azzedine Alaïa在纽约展示已经过去了42年。对Azzedine Alaïa来说，纽约是他开设第一家Alaïa精品店的地方，也是正式将自己的设计推向美国市场的标志；对Pieter Mulier而言，纽约更不是一个陌生地，他不仅曾在这里生活并工作长达3年，更是珍藏着他与Raf Simons、Matthieu Blazy同在Calvin Klein共事、创作的多年回忆。

本季系列以“螺旋”设计为主，从秀前发布的Marcel Duchamp在1926年创作的概念型短片《Anemic Cinema》 ，到古根海姆博物馆建筑的螺旋式设计与大厅内呈扩散式圆形排列设置的秀场座位，以及一系列围绕女性身体周围盘旋而上的连衣裙，甚至那些体积宽大的羊毛斗篷外套也由多种螺旋丝线和面料组成，似是对2024夏秋系列中首次出现的螺旋式设计的回应与进一步延展。

在继承品牌遗产方面，他再次挖掘了创始人闻名遐迩的“紧身衣”，并将其与美国时尚中的运动风格融合，创作出一系列还原女性身体本原样貌的抹胸和舒适紧身上衣。他将这一融合性的概念称为“美式之美”，意味着一种身心自由，简约而现代，直白且纯粹。另外，他还致敬了多位美国时尚大师，如Halston、Claire McCardell等人，如他所述，“这些美国设计师并没有取得像Christian Dior或Gabrielle Chanel那样的地位。但对我来说，他们同样重要。”

时尚是个圆，季节更替，头尾相衔；热爱时尚的人儿组成了圆上的每一点，流连忘返，兜兜转转。纽约时装周虽已落下帷幕，但前赴后继的设计师们一波又一波，仍将继续书写着它的以及他们各自的“美国梦”。实现与否在当今时代看来似乎并没有那么重要，繁忙的人儿也已起身奔赴伦敦准备观赏又一轮的时装新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