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春夏时装周｜辑二：伦敦时装周庆祝成立40周年，是回望过去还是展望未来？

众所周知，伦敦时装周自1984年成立至今四十载，凭借其无畏的、反叛的冒险精神孕育着一批又一批的时装奇才，从Vivienne Westwood、Alexander McQueen到John Galliano，伦敦时装周一向以其多元、包容的风格塑造着英国时装界如今特有的“英伦腔调”；甚至，它还与英国时装协会（BFC，British Fashion Council）强烈绑定，一同发掘了时装设计师Jonathan Anderson，以及见证了Burberry从一家以“风衣”为主的户外服装品牌一步步成长为如今涵盖时装、皮具等在内的顶级奢侈品牌。

即便如今的英国早已不再是曾经的“日不落帝国”，破产危机接连不断，同样无法否认的是，伦敦时装周仍然以其特有的包容与多元成为传统四大时装周中独立设计师走向世界的首选舞台。仅从最新一季2025春夏系列呈现的时装新貌来看，此种颇具冒险精神的时装设计虽有部分收敛，但精彩程度依然。

如荣格所述：“真正的人生从四十岁才刚刚开始，在那之前，不过是在做调研。”如今，与创立于1984年的伦敦时装周一样，来到人生“不惑之年”的还有北爱尔兰时装设计师Jonathan Anderson。无论是2008年在伦敦时装周推出个人品牌JW Anderson，还是此后数年间斩获的众多英国时装大奖，如今的Jonathan Anderson除了Loewe创意总监身份增添的光环外，其在个人品牌中贯彻的男女装交叉融合的设计美学以及天马行空的材料创意也令JW Anderson成为伦敦最具前瞻性和创新思维的时装品牌之一。

在最新发布的2025春夏女装系列中，他将丝缎作为主要面料，辅以羊绒针织、皮革、亮片以及少量蕾丝装饰打造出几十套全新造型，其中不乏提炼品牌创立以来的编织、错视效果等标志性设计语言；同时，延续此前2025春夏男装系列中的佩斯利印花和模仿高楼大厦的竖条纹针织元素，似是呼应品牌男女装交叉融合的理念；本季系列中还出现了大量状如上世纪50年代流行一时的“圆摆裙”设计，裙摆处悬浮着一块围绕身体的正圆形皮革，据Anderson描述，这来源于年轻一代的独立女孩。

另外，本季中还出现了三套印有英国艺术评论家Clive Bell关于艺术和设计的文章评论前言，似乎是对当下陷入危险状态的时尚界的思考，“我认为时尚需要以某种方式重新聚焦，因为我们正处于一个必须审视自己的时刻。这更像是从一张白纸开始建立的想法，时尚界的下一个十年将走向何方，我们又该如何应对？”Anderson在秀场笔记中解释道。

一个月前，英国时装协会公布了2024年“英国年度女装设计师”奖项入围名单，与Anderson一同位列其中的，还有英国设计师Simone Rocha和Erdem Moralıoğlu。相较于前两者的品牌知名度，Erdem似乎显得较为“年轻”，但设计师Erdem Moralıoğlu本人并不是一位初出茅庐的年轻设计师。出生于1977年，自2003年从皇家艺术学院时装系毕业后，仅为美国设计师Diane von Furstenberg短暂工作过一段时间，后于2005年便成立了个人品牌Erdem。品牌成立后不久便以其充满活力却反叛的蕾丝和花朵的女装设计风格备受赞誉，《独立报》曾将其形容为英国时尚界“一颗冉冉升起的新星”，甚至一度被誉为“英国版的Christian Lacroix”。

Erdem的设计中总是带有一种智性的浪漫诗意，如同邀请观众走进书中描绘的缤纷花园。本季2025春夏系列也是如此。他从英国作家Radclyffe Hall的酷儿作品《寂寞之井》（The Well of Loneliness，1928）中讲述的故事出发，以针线作引勾勒出书中那位常身着男装并以男人身份生活的英国上流阶级的女同性恋Stephen Gordon与其伴侣Mary Llewellyn之间的爱情故事，并借此探索“男性”和女性着装之间微妙的推拉关系。

于是，爱情故事的扉页被缝制在西装袖口，翻领上别着一副单片眼镜似的荣誉勋章，从细条纹西装套装到精致刺绣薄纱晚礼服，身着一系列对比鲜明但华丽优雅服装的女郎缓缓走下大英博物馆的层层台阶，呼吁自由的个体精神于庭院回荡。正如Hall在书中写道，“你既不反自然，也不令人厌恶，更不疯狂；你与其他人一样，都是人们所称的自然的一部分。”

这与Simone Rocha设计中展现的带有一丝鬼魅的女性主义气质存在些许不同，即便二人都是以花朵、蕾丝和薄纱等表象设计元素著称。在此前2024秋冬系列完成了“维多利亚三部曲”后，本季Rocha在伦敦老贝利（Old Bailey）刑事法院开启了“无性别剪裁”的全新篇章。

整个系列中，康乃馨占据视觉中心——从连衣裙领口到紧身衣胸前，或是包裹在薄纱的花束手袋中，再或者以背心和内衬的装饰呈现，以及此前几季系列中的标志性的“trapped flower”技法，将飘逸灵动的服装轮廓与诱人的花朵融为一体，呈现出一种既甜蜜但又讽刺的观感。Rocha在秀场笔记中提到，这是对80年代早期编舞家Pina Bausch和Michael Clark的表演《康乃馨》（Nelken）的诠释。康乃馨扮演着象征性的角色，19世纪的欧洲男士在正式场合常会在夹克纽扣孔或翻领上佩戴康乃馨，为彰显自己的洒脱风流、逗惹情人的愉悦。

同时，系列中还转译了爱尔兰艺术家Genieve Figgis的画作，集幽默与怪怖于一体的画中人看起来既古典又现代，挑逗着观众的视觉神经的同时，又似是传达出一种潜伏在表象之下的混乱和动荡不安，与薄纱之下覆盖的康乃馨如出一辙，忽明又忽暗。

如果说Simone Rocha找到了将女装剪裁与男装设计融合的方法，那伦敦新秀设计师Steven Stokey-Daley则掌握了将男装剪裁与女装设计美学结合的技法。本季时装周，S.S.Daley正式推出品牌首季女装系列。几日前，Stokey-Daley获得了本年度英国设计女王伊丽莎白二世奖项，当媒体问道“为何选择此刻推出女装”时，他回答道，“这就像经济崩溃了，每个人都在苦苦挣扎。但答案其实很简单——现在世界正处于一个相当暗淡的时期，我既然已经酝酿了这个想法。何况伦敦又是一个坚韧不拔的地方。”

于是，Stokey-Daley擅长的男装式设计美学开始入侵，如系列主题“无后缀、无前缀、无引号”（No Suffix, Prefix or Quote）那般直白有力——开场的复古西装外套带有复杂的花卉刺绣、略微露出的立领衬衫彰显细节；素净的刀褶半身长裙上覆盖了像素化的手工串珠裙，其上描绘着绚烂的花朵绽放的图案；系列中还出现了几条毛茸茸的领带，与外套露出的衣领呼应，奢华而又野性十足。即便首季只有24套造型，但这并不妨碍Stokey-Daley将硬朗与柔和、功能与装饰、原始与精致等对立特质平衡的精彩系列。在秀场笔记中，他将此系列描述为“混凝土裂缝中生长的玫瑰”，与伦敦的特质相关，又隐含了独立设计师的艰难处境。

同为独立设计师品牌的Knwls则选择回望过去，得益于此前与Jean-Paul Gaultier的合作，青年设计师Charlotte Knowles与Alexandre Arsenault二人组创立的品牌Knwls在伦敦时尚界获得不小声量。本季，Knwls与英国传奇帽饰设计师Stephen Jones合作，于霍尔本的旧圣马丁学院大楼内举办了一场回顾式的“Grunge”美学系列。

二人从名垂时装史的伟大设计师汲取灵感，如借鉴了Madame Grès的褶皱绉纱连衣裙、Azzedine Alaïa的雕塑感连帽衫、Cristóbal Balenciaga的茧型轮廓大衣和John Galliano的斜裁技法，无论是随模特行走而飘动的精致印花吊带裙，还是绣有花卉珠饰的精致礼服，以及一系列将朋克与奢华结合的皮革紧身胸衣，荒废建筑中回荡着垃圾摇滚乐，极具世纪初氛围的“地下”时装秀恍若隔世重演。

这不是与怀旧主义的对话，而是两位年轻人旨在打造的未来。“我们想要研究曾经的时尚是什么样子，我们刚开始时它变成了什么样子，现在它发展到了哪里，以及我们又想把它带向何处。”二人在秀场笔记中如是说。

曾经的英国风格是什么样子？创立于1926年伦敦，最初为牛津大学和剑桥大学学院和俱乐部提供领带的Kent&Curwen，或许足以成为“典型英国学院风格”的最佳例证。本季伦敦时装周，Kent&Curwen选择回归并发布2025春夏系列，以“校园”为母题，聚焦于“九月”毕业季所蕴含的蜕变与过渡气息：步入高校或进入职场，这是一场令人兴奋与迷茫的成人礼。

系列单品设计中，除了品牌创始单品——俱乐部领带以传统佩戴方式或化作连衣裙的颠覆方式贯穿整个系列外，还有对剑桥和牛津校服等学院风服装的解构，以及在传统英国经典风衣和橄榄球衫中加入朋克风格，或是乡村风格的纺织面料与英式田园风格交融，既是权威与秩序的象征，同时也承载着对规则的质疑与反叛精神。这是一封始于俱乐部但又超越俱乐部语言的身份邀请函，开启了一场从寻觅归属到自我实现的旅程。

最后，伦敦时装周的最大看点必然属于Daniel Lee奉上的个人第四场Burberry系列。自2022年9月Lee接任创意总监一职以来，这位曾令Kering集团旗下品牌Bottega Veneta“起死回生”的明星设计师便被业界寄予厚望。如何复兴Burberry——这一几乎可以算作英国唯一顶级奢侈时装品牌——成为其背负的使命所在。即便凭借更换战马徽标、骑士蓝等一系列元素唤醒了公众对Burberry英伦精神的向往，但两个月前Burberry集团发布的盈利预警和首席执行官Jonathan Akeroyd离职转由Joshua Schulman接替等突发事件，都令Burberry再度陷入困境。

或许源于上述部分原因，Daniel Lee在发布的个人第四场Burberry 2025夏季系列中作出了众多调整：以往的醒目色彩替换为棕榈色、淡紫色、木色、赤陶色等中性色调；鸭子印花、战马标识与首秀2023秋冬系列中模特怀抱的热水袋一同消失不见；标志性格纹也以更为细密的方式呈现；甚至多套造型也延续了此前2024秋冬系列中的服装廓形，如膝盖处敞开的拉链和及地宽松半身长裙。此前系列中的奇思妙想在本季悉数化为尽显实用与优雅的细节。

同时，Lee也追溯了品牌历史上首位创意总监Christopher Bailey在2000年初的设计档案，将风衣元素重构并以短款版型和真丝府绸、亚麻等轻盈面料再现，斗篷和风雪大衣则采用保护涂层、水洗和日晒漂白面料呈现做旧质感。系列中还加入了由淡紫色、金色等金属亮片手工缝制而来的晚礼服，与户外风格外套搭配，以彰显英国时装中那兼容工人阶级与上流优雅的反叛。另外，本季还与英国YBA艺术家团体中的Gary Hume合作，将其创作的蓝绿色镂空帆布装置与伦敦国家大剧院选址的野兽派建筑风格搭配，与系列中的轻盈质感形成鲜明对比。

本季秀场开幕前，Burberry再度面临“15年来首次跌出富时100指数”的危机，根据报道，新任首席执行官Joshua Schulman或将成为决定Daniel Lee去留的问题关键。至于Lee是否“江郎才尽”、Burberry是否会“跌落神坛”，甚至是二人能否再度联手缔造世纪初“一个美国人和一个英国人”的神话，结果未知。但所有人都清楚，奢侈品集体放缓的放下，世纪初的辉煌时代早已无法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