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兰男装周｜疯子抑或天才？

“迷茫的一代”、“垮掉的一代”、“沉默的一代”……似乎唯独缺少一个较有传播力的形容词用来描述Z世代。没有时代红利，科技光速发展；“互联网一代”颇宽泛，“多元主义一代”又老生常谈。综观社会百态，苦笑看人生的幽默“发疯”似乎独显Z世代景观。不如，姑且称之为“发疯的一代”（绝无贬义）。

人工智能尚未完全成熟，机器文明业已进入发疯时代。不久前，互联网上出现了一位名为“时尚疯”的时尚领域机器博，从咨讯速递的“时尚人来疯”到煞有介事的一对一评分“时尚巅疯赛”，如出一辙的话术，生搬硬凑的机械感。时尚疯没疯暂且不论，时尚从业人员倒有极大可能先疯。而在刚落下帷幕的米兰男装周，一向嗅觉敏锐的时尚业对发疯的“年轻一代”的刻画亦不在少数。

不如先从Moschino的新人总监Adrian Appiolaza说起。即便Appiolaza曾与Alexander McQueen、Phoebe Philo、Miuccia Prada、Marc Jacobs以及Jonathan Anderson等诸位业内著名时装设计师合作多年，但在任职Moschino创意总监前似乎名不经传。从为数不多的采访中得知，他还曾从事夜总会传单发放、餐馆搬运工以及保险业务销售员。

这一丰富履历的影响在他为Moschino设计的2025春夏男装及女装度假系列中尽现——工作制服贴满便签，胸前口袋挂上双黄煎蛋，以及酷似油渍的串珠和脖颈间的羊角面包挂链……Appiolaza完美继承创始人Franco Moschino的戏谑精神，将品牌遗产与创意视角集聚工作场景，呈现出当下年轻一代上班族那理智但又有点疯癫的精神状态。以时装寓时事，恰如第22套造型中印有的标语那样，“穿你想穿的，而不是应该穿的。”

Dean与Dan Caten双胞胎二人唯恐天下不乱。在米兰歌剧院（Teatro Lirico）发布的最新一季Dsquared2 2025春夏系列中，帷幕拉开，五位肌肉发达、赤膊上身的男舞者自笼中跃出，上演了一场意乱情迷的“魔力麦克秀”。

开场舞毕，身着裸色透明雪纺的女模走上T台，曼妙的肢体线条步履间若隐若现，捆绑的紧身黑色皮带暗示了该场的情欲气息；男模同样不甘落后，亮面黑色皮革与金属圆环相连的皮革束缚着男性的原始欲望，如同Tom of Finland画笔下男性人物的Twink版本，少了几分粗野，但又为如今平淡似水的时尚界（尤其是男装时尚）注入几针兴奋剂。在秀后采访中，二人提到本季设计灵感来源于80年代的同性恋亚文化，那正是二人的年轻时代。如此看来，几十年后的年轻一代并无不同，看似平静的外表下暗藏着一颗渴求刺激与尽情释放的心脏。

1984年出生的Jonathan Anderson，想必是“年轻一代”发疯的最好具象。天马行空的材料创意与模棱两可的种种暗喻，都让Anderson成为此世代追捧的明星设计师之一。即便个人品牌JW Anderson与其执掌的西班牙老牌时装屋Loewe在设计上日益趋同，但并未阻碍前者成为男装周期间不可多得的重磅看点。

在最新一季JW Anderson 2025春夏男装及女装度假系列中，Anderson将其称为“非理性服装”（Irrational clothing）。意大利时装记者Luke Leitch也在报道中如此评价，“明显的不合理性是该系列的不多亮点”。宽松肥大到酷似羽绒棉被的绗缝外套，松松软软的华夫格针织外套，状如床帏的多层领带与布条拼接半裙，以及下摆处缀有两块不对称囊状物的针织衫，Anderson在紧锣密鼓的时装周期间营造了一处舒适的入眠场景，恰如多套造型中的标语“Real Sleep”与房屋建筑图案连衣裙。同样有趣的是，本季还与爱尔兰著名啤酒公司健力士（GUINNESS）合作，不禁令人联想到极度缺乏睡眠的年轻一代的“早C晚A”治疗法，仿佛在诉说着：喝下一品脱啤酒，步入快速眼动期的异想梦境。（题外话，饮酒需适量，身体才健康。）

而另一位备受新世代追捧的明星设计师则非Miuccia Prada莫属，无论是其个人掌舵的Miu Miu，还是Raf Simons青年文化基因强势加盟后的Prada。本季Prada 2025春夏男装系列的故事是从一座白色斜顶小房子开始，栅栏架起的阶梯蜿蜒曲折化身为本季全白跑道，门里门外恍若不可知的梦境与真实存在的现实世界，整个场景令人联想到1998年上映的科幻喜剧《楚门的世界》（The Truman Show）。

二人将此系列描述为“年轻的乐观主义”（youthful optimism），即旨在歌颂年轻时随心所欲的自由精神。回到系列设计，抛开标志性的“ugly”色系而言，房子或许可以视作孩童时代的家庭，提供一种无所畏惧的来自家庭的庇佑；当孩童逐渐长大，迈出家门，或许服装仍存有旧时痕迹——与儿童画在手腕上的“空气手表”原理相似的“假腰带”，小一号的衬衫与夹克外套，模拟做旧或洗皱效果的衬衫衣领与袖口等等。有人已经换上了成人皮鞋，有人则仍然踩着曾经的运动鞋最爱。

这是乐观的——曾经的少年无畏向前；这似乎又是悲观的——内搭的针织衫上出现了法国悲观主义画家Bernard Buffet的几幅画作，画中人神情沮丧，恍若带着面具。这或许也是二人欲在本季Prada男装系列中探讨的议题——如今的时代对于年轻人而言，是好还是坏？——像模特眼前佩戴的映照出真实或虚构景观的镜面墨镜那样，像被困住的电影主角Truman Burbank那样，这是梦境，还是现实？留给观众和年轻一代自寻答案。

同样也在寻找答案的，似乎还有Gucci创意总监Sabato De Sarno。在Gucci 2025春夏男装系列中，男士平角内裤长度的各色海滩短裤和大量平铺的印花图案衬衫成为本季为数不多的亮点之一，此外便是大量承袭此前女装系列的设计，如翻领拼接西装外套与模拟流苏效果的管状串珠等；另外，秀场选址于米兰三年展（Triennale Milano）的文化空间，螺旋状楼梯与兼具户内和户外的功能属性与2025早春度假女装系列遥相呼应。

Sabato将此男装第三篇章形容为“自由颂”（an ode to freedom），从美国作家William Finnegan著作《野蛮时代：冲浪生活》（Barbarian Days: A Surfing Life）中汲取灵感，将冲浪运动描述为一种热爱生活的表现，也可借此隐喻在激流勇进时代中找到自己的位置。如此看来，结合首秀爆炸性视觉输出的Gucci Anroca红，Sabato作为接下这一巨擘的第二代“年轻”设计师（在此之前从未担任创意总监一职），在设计中似乎刻意避开历任总监痕迹，这是否是一个正确答案与Gucci的新出路，至少从开云集团财报公布的Gucci营收危机来看，答案仍是未知数。

最后，与Gucci联系密切的Valentino也有必要提及。本季米兰男装周期间，Gucci男装秀前几小时，Alessandro Michele毫无预兆地发布了为Valentino设计的首季2025度假系列“Avant les Débuts”，（中文大意为“开始之前”，此前公布的首秀为将于9月份举办的Valentino 2025春夏女装系列），标志性的极繁主义与无性别设计宣告着Michele的重磅回归。在继承品牌遗产方面，Michele参考了Valentino Garavani先生在1968年设计的“Sfilata Bianca”白系列，撷取“V”字标识元素，还结合了Garavani生平钟爱的波西米亚风。在种种品牌“符号”的基础上扩展出典型Michele风格的美学宇宙，任职短短两个月，竟创造出高达171套造型的成衣系列。

毫无疑问，该季本不在时装日程中的度假系列如同给时尚业投下一颗深水炸弹，更何况是在此前任职的Gucci发布秀之前。据时尚商业媒体BoF报道中透露，Michele的突发式袭击或许是在向原任职期间的Gucci客户群体宣告——曾经的“Gucci”已经回归，旨在拉拢客户群体奔向Valentino；且Michele将于Valentino开展高定业务。

当然，不可否认，本季Valentino度假系列（尤其是成衣、配饰及包袋数量巨大）的呈现，与此前Michele任职Gucci期间的风格高度相似，甚至多套造型思路与设计元素仅从双G logo更改为V字标识，以及体量不如Gucci的Valentino客户群体是否接受仍是未知，但至少我们可以确定：这绝不是“老”Gucci的复苏，而是自始至终都是“Alessandro Michele”个人愿景的呈现。或许正如本季系列名称“Avant les Débuts”那样，暌违时尚界近两年的Michele，正为即将到来的黎明蓄势。

先发疯的人先成天才。

时装一向作为时代的镜子，诸多设计师对年轻一代的精神状态的描摹也不尽然相同。无关对错，如同作家高铭采访精神病人、心理障碍者等边缘群体所著的访谈录《天才在左，疯子在右》收获的众多评价一样，有褒有贬，往左一步是天才，往右一步是疯子。二者仅一线之隔，便可造成天壤之别。

至于“发疯的一代”，姑且当作是无力摆脱时代困境却又力图维持积极和乐观的幽默调侃。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推出全新系列满足时装幻想的时装设计师，又何尝不是同种处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