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9年,Ridley Scott执导的《异形》开创了诸多非凡:一种名叫“太空恐怖片”的门类,一位名叫Ellen Ripley的英雌,一系列名叫“异形”的怪物美学。此后历经辉煌、衰落、沉寂、回归,这个经典IP落至乌拉圭导演Fede Álvarez之手,他的《异形:夺命舰》已于今年八月全球热映。
非凡之中,总有事物被减弱高光,戏服设计便是一项。这是份矛盾的工作,有时它过于耀眼,令观众一见钟情;有时它毫不起眼,几乎无人注意。八月底,《异形:夺命舰》的戏服设计师Carlos Rosario刚到洛杉矶,将作为被提名者角逐九月中旬的艾美奖。值此时机,我们与他通了个电话,请他讲述这部流行续作的服饰如何从头诞生。
Carlos Rosario肖像
学时装设计出身,你是如何开始戏服设计的?
Carlos Rosario(以下简称为C):我总说是戏服设计选择了我,因为起初我真的很想做时尚。21岁那年,我去洛杉矶旅行,朋友建议我带上画稿和作品集,那可是好莱坞,说不定你会遇见什么人。到洛杉矶后,有人告诉我,也许你可以去服装设计工会(Costume Designers Guild)试试,如果加入,就能在电影界谋职。当时我太年轻,没多想便觉得,为什么不呢?随后我联系了工会,他们有三个工种:戏服设计师、助理设计师和插画师。既然带了画稿,我想何不试试插画师?于是我去面试,展示了作品,他们接受了我。
我特别幸运,因为恰巧两周后,当时的工会主席Robert Turturice成了《蝙蝠侠与罗宾》(Batman&Robin, 1997)的戏服设计师之一,他还记得我,打电话问我愿不愿意参与——这成了我在电影界的第一份工作,作为插画师。之后我遇见Colleen Atwood,跟她合作了许多项目,《雷蒙·斯尼奇的不幸历险》(Lemony Snicket's A Series of Unfortunate Events, 2004)、《芝加哥》(Chicago, 2002)、《断头谷》(Sleepy Hollow, 1999)、《决战猩球》(Planet of the Apes, 2001)……这帮我渐渐起步,开始当助理设计师,直到2015年左右,我正式成为戏服设计师。
《异形:夺命舰》电影剧照,2024年
《异形:夺命舰》(Alien: Romulus, 2024, 以下简称《夺命舰》)时间线设定在《异形》(Alien, 1979)与《异形2》(Aliens, 1986)之间,视觉上充满1980年代风格,那也是个科幻电影的黄金年代。在戏服设计方面,你如何把握这点?
C:这也是我和Fede第一次会议的主题之一,他明确表示想让影片看起来“1980年代”,但这并非只是做些调研、采用1980年代流行风格,而是换位思考,设想假如我们就在1980年代会如何设计——因为当时的科幻概念与今天大不相同。这很有趣,也是Fede给出最重要的方向之一。我通常不喜欢参考过多资料,关于《异形》和《异形2》的戏服,因为它们制作于其他时代、由其他导演执导,我喜欢专注于当下给我的剧本、当下雇我的导演。但显然我也是《异形》和《异形2》的粉丝,所以《夺命舰》的戏服也融合了少许致敬。加入一个如此经典的IP真是太棒了,你的设计既有独属自己的声音,又有从前作搜集的特定细节。
《异形:夺命舰》电影剧照,2024年
那你具体致敬了什么?我知道影片藏了很多彩蛋。
C:没错!比如女主角Rain(Cailee Spaeny饰)穿的那双Reebok球鞋。第一次会议Fede就让我去联系Reebok,他们跟Ridley Scott长期合作,《异形》系列早期女主角Ripley(Sigourney Weaver饰)的所有球鞋都是他们设计的。因此Rain的鞋除了对前作,更是对Ripley这个人物的致敬。
另一个彩蛋是Navarro(Aileen Wu饰)的夏威夷衬衫,致敬《异形》中的Brett(Harry Dean Stanton饰),他也穿夏威夷衬衫,所以我们做了自己的版本,花纹和面料都全新设计,并非照搬;我们大概印了50、60码面料,因为它需要复制12到13件。还有Kay(Isabela Merced饰),她的造型和《异形2》中的小女孩Newt(Carrie Henn饰)很像。
《异形:夺命舰》电影剧照,2024年
红色似乎是Rain的颜色,除了鞋她还有件红夹克,就像Andy(David Jonsson饰)戴着腰包。我了解到《夺命舰》戏服设计的出发点是角色们的生活背景——殖民地,那是一切的基础,但你在此之上加入了许多细节,用来塑造人物。你是如何探索出这些细节的?
C:这是个很好的问题,因为当人物在两小时里只穿同一款戏服时,你真的得用寥寥几件单品表达尽可能多的东西。这很重要,也颇具挑战性。比如Andy的腰包,那是Fede的主意。而背后思路是,首先,腰包是标志性的1980年代单品,人人都记得,这会很有趣。其次Andy是仿生人,当每个人类角色都背着大包、穿着层层叠叠的厚衣服逃亡时,他感觉不到冷热,无需那样保护自己,他什么都不用带。但我们设想他或许会在腰包里放一件纪念品,一件承载他在殖民地生活记忆的小东西。这很可爱,也是用不同尺寸的行李制造他与其他人物的对比。
《异形:夺命舰》电影剧照,2024年
演员进组往往比戏服制作晚,与他们见面后,你有没有做出调整?
C:这的确挺棘手,因为演员们都最后才进组。唯一事先略有了解的是Rain,我知道她会由Cailee Spaeny饰演,所以能稍微多加筹划。在他们抵达拍摄地布达佩斯前两三周,我得先将每款服饰各准备10件复制品,包括自制和购买的所有东西,如此才有足够的元素去创作最终版本。这某种程度上回到了你刚刚的问题:我们可以设计、制作或购买什么样的配饰来强调人物个性?其中一个例子是Bjorn(Spike Fearn饰)的发带,那也非常1980年代,是独属于他的一件很酷的单品。纵使困难,这也很好玩,只是你必须对廓形、面料、颜色和细节有明确精准的概念,这样观众看见戏服,便了解了人物。
《异形:夺命舰》电影剧照,2024年
调研、头脑风暴、构思、制作、修改……你最享受戏服设计的哪个环节?
C:我觉得项目刚来时,调研是有趣的,等开始选角,事情就变得更具体了。关于《夺命舰》做成什么样,导演Fede有清晰的想法,随后与美术和摄影指导聊完,你会更全面理解他们想实现的视觉效果。这过程有点像拼图,一点点拼凑出完整愿景。
对我来说,最喜欢的环节可能是发掘与探索。接着当你终于找齐元素,将它们集结在一个房间,排列组合成用来设计人物的造型,也会产生强烈的满足感,那是一切真正活过来的时刻……我不知是否有环节能算最喜欢的,我会说它们同等重要。
《异形:夺命舰》电影剧照,2024年
你凭《幕府将军》(Shōgun Season 1, 2024)的戏服设计提名了今年艾美奖,那是部日本历史剧,古典、华丽、东方的风格跟《夺命舰》大相径庭。而《异形》系列的美学焦点其实是40多年前H.R. Giger设计的“异形”本身,戏服或许相对没那么多发挥空间。你会因此感觉受限吗?
C:其实不会。因为《夺命舰》的人物与《异形》系列早期人物大不相同,他们更年轻,且如今拍电影、做设计的方式也与80年代不同。此外,我认为将戏服做得尽可能接地气、尽可能酷也很重要,因为《夺命舰》想吸引年轻受众,那是全新的一代人,这种戏服美学与早期《异形》电影很不一样。我的工作主要是支持当下导演的愿景,随他引领,针对当下剧本为人物量身设计,所以并没有什么限制。
《异形:夺命舰》电影剧照,2024年
你最爱的戏服设计师是谁,最爱的时装设计师又是谁?
C:最爱的戏服设计师无疑是Colleen Atwood。多次合作令我觉得她是个绝对天才的艺术家,是偶像、传奇。她就是真正启发并驱动我从事这份职业的人,因为她一直是我丰富的灵感源泉。我记得当时为Tim Burton的电影《断头谷》工作,还有Johnny Depp和Christina Ricci;我为Colleen画画。她有很多桌子在我办公室前,我总看她在每张桌子上摆出一座迷你“金字塔”,用一颗纽扣、一缕饰边、几片布料或蕾丝。我很好奇,不明白她在做什么。随后我意识到那是她创造人物的方式——这太迷人了。那是我真正发现戏服设计师无限可能的时刻,很大程度促使我走上了这条路。
至于时装设计师,我会说Alexander McQueen是最爱之一。我钟爱他衣服的结构,以及其中并存的戏剧性与诗意;那不仅是衣服,而是该进博物馆的艺术品。Thierry Mugler也是刚接触时尚时总启发我的设计师,还有Christian Dior,我曾为他们短暂工作,他也始终带给我灵感。
《异形:夺命舰》电影剧照,2024年
有时戏服设计师对时尚的影响或许比时装设计师还大,因为人们常会爱上银幕人物的穿着,并模仿他们。但也有时,人们根本注意不到电影中的服装,戏服设计师的价值或许被低估了。你对此怎么看?
C:我必须得说,你问了个非常好的问题,谢谢!这千真万确,戏服设计师在电影中贡献如此之大,却并未得到与其它部门相当的赞赏。戏服往往是你看人物注意到的第一样东西,不是吗?也正如你说,戏服影响了太多时装设计师,同时我认为人们并未真正理解戏服设计背后的功夫。比如之前,我参与了Fede Álvarez的另一部电影《屏住呼吸》(Don’t Breathe, 2016),不懂戏服的人会以为演员们全程穿的是同一件衣服,且他们不明白要做多少工作、设计多少选项,才能出这个最终版本。终版通过后,你还得复制20甚至25个不同尺寸。
而《夺命舰》很大的挑战是角色们需经历打斗、失重,拍这些场景时,戏服要有保护带,还要沾满血液、酸液,以及展现人物的死亡方式,与假体融合。所以有时戏服得被分割成两三块,以便将假体固定在演员身上,这也是为什么我们需要20甚至25件复制品。而每款戏服还要制作5到8种不同程度、不同类型的损毁版本,利用血液、酸液……它所遭受的一切。
这是份充满创造性的工作,有时也极需技巧、很有难度。你还得确保戏服在镜头前表现适宜,演员们才好穿着表演,不是吗?所以我完全同意,戏服设计师被低估了。这也是我接受采访、积极在Instagram发布作品的原因——我想让人们看见,经过多么复杂、艰巨的历程,戏服才能真正被赋予生命。
《异形:夺命舰》电影剧照,2024年
《夺命舰》最近在中国热映,令很多人记起他们第一次看《异形》的情形。能否跟我们分享你的记忆?
C:我之所以为这次采访兴奋不已,正因为《夺命舰》在中国热映,Fede也有相同心情。1979年那部《异形》上映时我还很小,所以直到少年时期才第一次看。在少年或童年,所有情绪都会被放大,《异形》是我平生观看的第一部恐怖片,我简直吓呆了。朋友给了我VHS录像带,利用午休从学校回家的时间,我每次只敢看10到15分钟;我会直冒冷汗,在太害怕时暂停,第二天再看10分钟。最终看完的过程断断续续,但关于恐惧的记忆却强烈清晰。那感受太难忘怀,于是当Fede问我要不要加入这个经典IP,没读剧本我就一口答应:“Yes!”
《异形:夺命舰》电影剧照,2024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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