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56年9月1日午夜,伸手不见五指,太平天国正陷入一场无可挽回的血腥内讧。洋人雇佣兵肯能住在距离东王府20米远的一处宅院,被炮火声惊醒后,他想出门察看却被戒严的圣兵阻止。肯能返身回房根本无法入眠,喊杀声、惨叫声拧在一起徘徊不散,总算捱到天亮,他冲出大门发现满街尸体横陈,北王韦昌辉与顶天燕秦日纲的军队正在大肆洗劫东王府。府内的亲兵、属官、乐师、书吏和仆役尽数被杀无一活口,其中就包括杨秀清的心腹宠臣侯谦芳。
侯谦芳(?—1856年),广西人,历任天朝总宣诏书、东殿吏部二尚书。他心思缜密精明强干,备受东王宠信,后与杨秀清同死于天京事变。东王看重侯谦芳才识,凡有机密要事,必召他与东殿吏部一尚书李寿春密议。侯谦芳文秀儒雅颇好宾客,时人笔记书信提及于他,多是谦谦君子的书生形象,而这正是其高明之处。因为除此以外,侯谦芳的另一重身份是东王麾下情报组织的头目。
传闻此组织名为“罗刹”,专门在敌我双方遍插耳目刺探情报,并只对杨秀清一人负责。相比我们熟知的战场哨探,“罗刹”组织更类似锦衣卫,太平军内部无论信徒还是会党,其言行举止都在其监视之内。太平天国前期局势变幻莫测,杨秀清能够指挥若定,快速树立起个人权威,主要就源于其手中密不透风的情报网,并非他宣扬的“天父”下凡无所不知。而东王借“情报差”铲除奸细积累威望的精彩表演之一,便是军帅周锡能叛变事件。
周锡能是广西博白人,赴金田团营时被委任军帅一职。1851年夏,太平军转战象州,周锡能自告奋勇返乡召集信众,获得允准后,他却在新圩叛投清营,受封六品顶戴。赛尚阿命其携朱八、陈五等人混入永安,里应外合攻破城池。就在周锡能积极策反监军朱锡琨(朱八侄)、巡查黄文安时,东王已然知晓全部内情,并借“天父”下凡审理此案,斩首、杖责干净利落。杨秀清一番操作,使普通教徒愈加坚信“天父”神力,高层诸王则被彻底震慑:他们清楚天神附体是假,可怖的是东王究竟有多少耳目,周锡能与亲戚密议都能迅速暴露。
这起让杨秀清威望飙升的叛将事件,背后的功臣很可能正是侯谦芳,但他只能隐于暗角。1853年初,太平军定都天京,东王独揽大权,军政事务不论巨细,都要由东殿六部主理。杨秀清入教前在广西紫荆山区种兰烧炭,是个苦水里泡大的苦命人,此刻他身居高位自然性情多疑,发作时甚至罢免亲戚卢贤拔,诛杀心腹曾水源、李寿春。唯独侯谦芳一人能够荣宠不衰,东王终其一生,视他为头号心腹,韦、石二王爵位虽隆,在权势上也望尘莫及。
侯谦芳能够有这样的待遇,总结起来有三点原因:执掌情报、善于逢迎、众臣畏服。侯谦芳控制的情报网关系到杨秀清决断大事的准确性,关系到整个东王系的身家性命;侯谦芳凡事先为东王算计,曾水源、李寿春则与他相反,屡屡犯颜直谏不愿彻底臣服东王,最终因“无视东殿女官妄语”之罪被杀;侯谦芳权势熏天,天京文武既恨且怕,曾有参护在东殿府门见其身穿朝服路过,坐不行礼又口出谰言,被东王下令处死,事后看来或许并非诬陷。
据《隋唐嘉话》记载,唐太宗李世民游览园子,随口道:“这是一棵好树。”身侧的宠臣宇文士及连忙称赞此树如何精妙,李世民听后道:“魏征常让朕远离小人,今日看来正是你啊。”宇文士及回道:“陛下圣明,朝堂之上百官争相直谏,小人有幸常伴君侧,若还不顺从,陛下贵为天子又有何乐趣。”身居高位的掌权者即使再英明神武,也终究有人的七情六欲,谁又能拒绝处处为自己考虑的体己人呢?杨秀清惯以威权霸道驭众,他要的是如臂指使与绝对臣服,侯谦芳正是这样死心塌地且智计百出之人。但其代价是失去自我隐于幕后,个人命运也与东王“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太平军每遇攻城,多遣间人入城张贴告示传诵歌谣,恐吓百姓“助清妖守城者格杀勿论”,若在门前写“顺”字可保无虞。传闻侯谦芳先于大军数十日潜入金陵秘密造势,结识了秦淮歌姬红鸾,两人约为夫妇。破城后北王抢先将红鸾掳走,侯谦芳一气之下挑拨东王纳红鸾为王娘,以便暗中相见。天朝于1855年春取消男女分营,在此之前只有高层王侯可以夫妻团圆,故此说法难辨真伪。而随着天京事变的爆发,东王系几近团灭,太多真相也随之湮没。至于“罗刹”组织为何在大内讧中哑火,史料渺茫,推测与佐天侯陈承瑢有关,可查阅本人主页探究天京事变告密者那篇文章。
参考文献:罗尔纲《太平天国史》、史景迁《太平天国》、陶短房《天国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