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头鸭即青头潜鸭，头颈黑绿有光泽，尾翼羽毛为白色，粤语俚语中常指好出头露角的人。恶名昭彰的天京事变“杀人魔王”韦昌辉正有此诨号，只因他身为捐生却在门外高悬“成均进士”的牌匾。那么书生韦昌辉为何一朝得势就大开杀戒，仅仅是不堪受辱还是另有玄机。本文笔者就以上述疑问为题，说说太平天国那场因猝然掌权导致的血腥内讧。
在一个组织内部，最高位者常会赋权给中下层，让其与实权派展开权争，形成鲶鱼效应，来保持或重塑组织的活力。比如《红楼梦》抄检大观园一回，王夫人为整顿纲常，遣一帮下人搜查主子们的房间，结果他们挟私泄愤，引出一连串人祸。小说映照现实，即天王洪秀全下诏命北王韦昌辉、翼王石达开、顶天燕秦日纲、佐天侯陈承瑢诛杀东王杨秀清兄弟三人，韦昌辉却因权柄在手彻底黑化。
韦昌辉（1823年—1856年），广西桂平人，太平天国北王，天京内讧前为三号人物。他奉天王诏书发动“诛杨”政变，旋即被贬“北奸”肢解处死。韦昌辉家财万贯却因客家出身屡遭当地官绅欺压羞辱，得冯云山引荐入教。彼时萧朝贵掌权，假托“天兄”下凡认他为天父第五子，韦昌辉得以跻身教内高层，从属萧氏。但1852年西王战死长沙城下，他作为北王被天王抬出来制衡东王，二人资历、势力有云泥之别，韦昌辉的梦魇便由此发端。
北王身为天京二军师之一（东西南北四王为四军师），凡大小政事，他先揣度可行，待禀奏东王、转奏天王后，再旨准颁行。杨秀清因此对韦昌辉猜忌打压最重，有记载的就达数次：用翼王主持天京城防或西征军务，分北王之权；北殿右二承宣张子朋激起水营哗变，北王被杖责数百不能起身；北王族兄与东王娘的某位亲戚争地，强逼北王将族兄议罪五马分尸；为立威常当众羞辱、训斥杖责北王；东王府女官、属官对北王颐指气使，拒不通报等。
韦昌辉虽一介书生却以机变善战著称，曾身患重病硬撑着上马督战，蔡村江一战阵斩清军副将伊克坦布。定都天京后，他主持全城防务，在府门外立红更楼、设五色旗灯来号令指挥，使向荣军一筹莫展望城兴叹。可以说，北王韦昌辉对太平天国的兴起与巩固都居功至伟，那么他为何会痛下杀手，屠戮太平军无辜将士两万余人呢？答案是权力的猝然获得与失控。
广西浔州府桂平县金田村在晚清尚属边远地区，长期压抑屈辱的生活让韦昌辉惯于把怨恨埋在心底，表面上却曲意逢迎。他投靠拜上帝教希望获得尊重，但即使付出再多，即使身处高位，依然被随意羞辱责打，韦昌辉内心的仇恨、屈辱感与日俱增。所以在接到天王“诛杨”诏书手握生杀大权时，他会杀得毫不留情毫无悔意。杀人者自以为拥有道德的先天优势，充斥着扫除一切恶人的道德勇气，这才是真正恐怖之处。正如许多灭门惨案的凶手，多是可怜可恨之人，他们杀人毫无负罪心。
在天京事变第一阶段的近一个月里，从诛杀东王到屠尽东王府，从诱杀东王部众到灭门翼王府，韦昌辉始终没能从弱势受害者的心态转变为权力掌握者。他从不考虑“诛杨”后如何收场如何安抚人心，更别提稳定时局重振朝纲。凡有私仇有政见，甚至自己看不顺眼的，韦昌辉一律格杀，后来李秀成对他“应变急促之才却无大局”的评价是恰如其分。
除了心态眼界的局限，韦昌辉同样不懂得如何掌控权柄。当权者的杀人只是手段，控制才是目的，滥杀只会让组织秩序不断崩坏，损耗当权者的权威。东王也用刑偏重，但他尚能纳谏且赏罚分明，远非北王可比。反观清廷，辛酉政变死难两人，戊戌变法死难六人，慈禧太后即便背负恶名，她也是见识过帝王术的，哪些人必须杀哪些人可以放过都有讲究。电视剧《走向共和》中北洋水师管带贪污军饷案，盛宣怀私下问李鸿章为何不杀人立威，李中堂则告诫他掌握权力者更要谨防权力滥用，杀人易驭人难，滥杀易止杀难。
太平天国诸王都来自晚清社会的底层，只见过县衙里的勾心斗角，眼界见识抵不过满清权贵之后，或是科举层层选拔出来的人精。猝然掌权对他们每个人都是极大的考验，稍有不慎就会激发出人性中最大的恶，滥用权力徇私作恶而不自知。不是每个人都适合当舵手，这样的人在任何时代都凤毛麟角。
天启帝朱由校驾崩无子，胞弟朱由检猝然登基，但崇祯帝没有学过一天的帝王术，其上位掌权是大明帝国走向灭亡的最大诱因。当然，也有刘邦、朱元璋这样白手起家的开国君主，其手腕气量与生俱来，如此人中龙凤诸位算算几千年中华文明史，能有几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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