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
1832年,广西浔州府桂平县鹏隘山东旺冲,文盲客家山佬杨庆善,领着个面黄肌瘦的男娃,一瘸一拐地往自家奔。娃儿五岁丧父九岁丧母,是杨庆善的侄子,他起誓要让收养自己的伯父享尽世间富贵。21年后,誓言成真,不止杨庆善,所有杨姓亲戚都“鸡犬升天”,虽然只有三年。
这男娃,正是日后大名鼎鼎的太平天国东王九千岁杨秀清。
一个偏远山区的草根,为何取名秀清,已不得而知。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他和洪秀全都是太平军中唯二的两个“秀”,不用避讳上帝次子的名讳,也算是独一份的荣耀。
至于天朝后期双壁之一的李秀成,原名李以文、李寿成,与杨秀清同岁,“秀”字是多年后天王为拉拢所赐。
伯父恩虽重,也仅限于让杨秀清活着。成年后,他的家是个半穴式土坑,四壁糊着泥巴,主打一个风雨无阻。在鹏隘山,良田都被早来的土人占着,杨秀清无田可耕,只能在陡峭贫瘠的山坡上开荒,种点玉米、番薯、蓼蓝,额外还要兼职烧炭佬,夏天入窑,冬天翻山越岭到处贩卖。
照这样下去,他不是饿死、累死就是病死。
1844年,21岁的杨秀清在山坡上,见到了改变他余生命运的冯云山。冯先生身着短襟平易近人,帮重疾在身的杨秀清犁好地后,俩人蹲在山坡上唠家常。
“冯先生,凭啥那群土人老是欺负咱客家人,俺这群山佬脱层皮都难有一碗饱饭吃?”
“就凭人家树大根深能扭成一股绳,咱客家人要能齐拜天父皇上帝,都以兄弟、姊妹相待,哪个敢欺负咱!”
“俺信你,跟你拜那上帝!”
彼时,冯云山正为传教四处奔波,他如何也想不到,眼前这个其貌不扬、小他8岁的干瘪小伙子,是个不世出的练兵奇才,会在七年后成为造反队伍的全军统帅。
1847年6月,冯云山遭当地士绅王作新陷害,二度被捕,关在桂平县衙,洪教主第一时间逃离广西。拜上帝教群龙无首,开启群“仙”乱舞模式,这里的“舞”就是字面意思。浔州府地处偏远,迷信“降僮”巫术,即神明附在某人身上传达话语。好家伙,王母娘娘、玉皇大帝、观音菩萨等大仙全都“下凡”紫荆山区轰趴。
杨秀清是众多行为艺术家之一,扮演“天父皇上帝”,舞台风格主打狂放不羁,口吐白沫手舞足蹈,有次甚至跌伤了脖子、胳膊。
假扮神明附体,杨秀清不是第一个,也不是最后一个。
舞台观众不少,有个姓萧的糙汉子,每每聚精会神若有所思,他是杨秀清的哥们、妹夫,名叫萧朝贵。
贰
萧朝贵本姓蒋,年幼时被生父蒋万兴过继给浔州府武宣县人萧玉胜。过继的当然不如亲生的,多年后,作为拜上帝教“天兄”耶稣代言人的萧朝贵,仍醋意满满地抱怨养父母过分偏爱兄长萧朝隆,都不多疼自己一点。这份缺爱的执念,或许为萧朝贵后来被逼斩杀养父母时削减了些许自责。
萧朝贵大杨秀清3岁,都是鹏隘山烧炭佬中的话事人,长期处理、摆平各种人际关系,猴精猴精的,“文盲会权斗”此时就埋下伏笔。
萧朝贵的老婆杨云娇,本名黄长妹,生父黄权政将她过继给杨家,改名杨云娇,成了杨秀清的养表妹。
所以,萧朝贵算得杨秀清的妹夫。
这个杨云娇不简单,最早给洪秀全当捧哏,被教主认作“天妹”,教众讹传为洪宣娇(下文统称此名),其夫萧朝贵就被洪称作“贵妹夫”。
洪宣娇抱紧了教主大腿,四处奔走积极传教,又在家里随“二哥”洪秀全学《天父诗》。看到中意的人妻就认妹妹,孤男寡女独处一室认字吟诗,洪秀全好手段。
广西女性本来就性格粗犷,识了字的洪宣娇愈发骄横,不把“糟糠之夫”萧朝贵放在眼里。萧自然气不打一处,但这个心思缜密的糙汉子,正默默等待时机。
1847年,洪、冯二人一个潜逃一个下狱,拜上帝教内忧外患,外有王作新等武装团练挑事,内有不少教众利用神明附体搞内斗。洪秀全返回紫荆山时,冯云山已远行(教众用科炭钱买通官府,冯被押送回籍),洪急需扶植一二个“表演者”为真言,辅佐他结束教内混乱。
1848年的4月、10月,杨、萧先后登台展现行为艺术,时间上不早不晚,他俩为何能得到洪教主青睐,脱颖而出呢?
主要有两点:
一、杨秀清、萧朝贵极有心机,俩人一传天父言,一传天兄言,处处维护洪秀全的教主地位,为其谱写神话,捍卫拜上帝教的理论基石。洪以教主身份承认杨、萧的地位,显然符合双方的共同利益。
二、杨秀清、萧朝贵除了桂平、武宣等县,势力已跨出紫荆山区,杨就曾前往贵县汇报演出,反响热烈。洪秀全对他们传言身份的认可,是对既成事实顺坡下驴般的承认,也有受到杨、萧教内势力压迫的影响。
有了洪教主的盖章背书,杨、萧一下子从普通教众跻身高层,开始合力剪除一众教内对手。洪宣娇成为被打压典型。“天父”、“天兄”轮流表演,各以父亲、长兄的身份,当众训斥女儿、妹妹洪宣娇逞强好胜、口无遮拦。萧更是带头传诵“女学胡九妹”,挤压洪宣娇的教内地位,一套组合拳下来,洪宣娇退居幕后,之后的唯一记录即永安受封西王娘。
权力面前,管你什么妹妹、老婆,啥也不是。
下一个目标是冯先生。
贵县赐谷村王盛均、王为正父子是洪秀全的表亲,拜上帝教的最早信徒,在杨、萧联合打击下,赐谷王家一蹶不振。大冲曾家助冯云山在紫荆山区打开局面,曾玉珍、曾云正、曾观澜、曾玉璟等老资格也遭到杨、萧排挤,有的后来都没有参加金田起义。
冯云山是创教、传教元老,他能完成从零到一的太平天国基业,除了不辞辛劳尽心竭力,还与其遥奉洪秀全为教主密切相关。试想,文盲山佬们见到博学多才无所不知的冯先生,就已经惊为天人,那“神龙见尾不见首”的洪先生还得了。
冯云山的本意是奉洪秀全为虚君,自己以军师身份决策国务。但杨、萧的崛起打破了冯云山独做军师的权力格局,拜上帝教神学体系的构建权被杨、萧以天父、天兄传言的形式瓜分。对于广大文盲教众而言,虚无的宗教信仰被鲜活地搬进现实,每天看表演简直不要太爽。
萧朝贵绕开杨秀清,独自传谕洪秀全“冯云山、杨秀清、萧朝贵俱是军师也,杨、萧二人是双凤朝阳也”。因为支持冯云山的势力大多是有底线的读书人,再加上他不擅长权争,教内地位逐步被杨、萧赶超,退至第四位。
旁人斗完了,就是好哥们的对决。
杨、萧二人都有各自的“施法”技能,否则无法在以宗教立国的拜上帝教长久立足,简单说他们是一“硬”,一“软”。
杨秀清主要依靠培植众多耳目,猝然发难令人惶恐,深感天父无处不在无时不在,树立个人的“神威”。如在永安突然代天父下凡审明周锡能叛降案,整起案件诡异离奇,吓得周锡能全家被杀前痛哭流涕向天父悔恨认罪。东王的驭下手段就是威权霸道,集中权力令行禁止,这和东殿的施政策略相关,而非杨秀清个性使然。
反观萧朝贵则相对温和,他的绝技是给教众“超升灵魂”,说白了就是一种催眠术,让人沉沉睡去,残存一丝意识,以为自己灵魂升上天堂。现存大英图书馆的《天兄圣旨》就有多起天兄超升教众灵魂的记载,动辄几十人。能让这么多人集体中招,“催眠师”萧朝贵的暗示功力一定不浅,当然也包含一定的外力,如借助秘药的迷幻、麻醉造成集体致幻。
天父与天兄,虽然一个是老子一个是儿子,但直到永安封王之前,杨、萧的权位高低不相上下,共同把持了太平天国重要事务的最高决策权,杨略占上风。
转机发生在1850年的8、9月,杨秀清忽生哑病,两个月内不能言语。彼时正值造反前最关键的准备阶段,萧朝贵顺理成章接任“首辅”,执掌教内最高权力。这是他取代杨秀清的最佳时机,但仅仅两个月后,杨就病愈复出,改变萧的保守主张,积极接应各地到金田团营的队伍,甚至不惜公开与大清官军开仗。当年底,迎主之战、蔡村江之战、牛排岭之战连续打响,太平军经受住了实战的考验,得以立足。
广西多股天地会党慕名投奔,知名的有张钊、罗大纲、田芳等,因张钊、田芳等人受不了严格到变态的天条军规,反复横跳最终降清,杨秀清点名怒骂,与粤籍会党划清界限。萧朝贵则截然相反,他认为天地会党虽然纪律松散,但不失为一支善战的武装队伍,更是一股可以争取过来抗衡杨秀清的力量。
对会党的态度,是杨、萧的主要分歧之一。
起事初期大敌当前,教内高层必须全力应对,否则都得歇菜,杨、萧之间的权力纷争被搁置。但即使在广西转战期间,萧朝贵始终没放弃超越杨秀清,“陈来案”就是典型。
1851年4月,罗大纲因外出联络会党,将病妻托付给杨秀清岳父陈来照看,结果罗妻病故,陈来“私自捡起他金戒指一只,银牙签一副”,被人告发给萧朝贵。众人觉得这是小事一桩,顶多返还即可,因为此前张钊、田芳等人反草变妖,罗大纲虽未背离,仍受牵连被太平军轻视,而陈来却是杨秀清的岳父。
让陈来没想到的是,萧朝贵代“天兄”下凡,一日5次审讯他,直到逼其认罪为止,陈来之子陈得桂向“天兄”跪地哭诉求情。
“天兄”说:“尔求得天父下凡,托秀清口出讲准赦,朕就准也。”
杨秀清的态度没有留下记载。
但天兄最后宣布“照朕高兄主意,尔父亲十死无一生”,陈来应难逃一死。
通过“陈来案”,萧朝贵一石三鸟:为自己树威、笼络罗大纲、打击杨秀清。
但与杨秀清和平超越冯云山不同,今时不同往日,杨、萧都有各自的武装势力,萧的内斗花招无法复制上一次“和平夺权”。
当年9月,太平军攻克第一座州城永安,12月17日,天王洪秀全正式敕封王爵,不论彼时是封了四王(一说翼王后封)还是五王,最关键的有且只有一句话:
所封诸王,俱受东王节制。
杨秀清趁着萧朝贵在永安城南水窦村身负重伤的机会,将太平军高层的排位,最终以制度形式确立下来,萧除了暴力夺权,别无他法。
往昔的两个穷哥们,仅用四年时间就一飞冲天,28岁的杨秀清称左辅正军师、中军主将、东王九千岁,31岁的萧朝贵称右弼又正军师、前军主将、西王八千岁。
叁
1852年6月底,太平军占据湖南道州40多天,发布三道讨清檄文,用满汉矛盾来吸收大量底层汉人兵源,以弥补“死一个少一个”的广西狂热老兵。湘南会党遍布,早已是装满炸药的火药桶,在永安就加入太平军的天地会征义堂会众、湖南郴州人李能通,奉檄联络故旧,浏阳周国虞命亲信传来一条重要情报:
长沙城墙破败、兵力空虚,大有搞头!
长沙守军只有8千,3千多还是团勇。城墙也破败不堪,吴三桂之乱后就没整修过,几场大洪水后已破的不成样子。湖南巡抚又在换届,骆秉章要调走,新任张亮基还没到,负责城防工作的是新任云贵总督罗绕典,他路过长沙听闻湘南打成了浆糊,便就地停留观望。
罗绕典见城墙太破,就计划搞出三道防线:第一道设在长沙50里外的跳马涧,第二道设在大规桥、妙高峰到天心阁,第三道在城内设月城,开挖内壕。
但这三条防线都没有完工,因为要拆掉城南大地主们家的高楼,罗绕典“强龙不压地头蛇”,吵不赢那些长沙本地的有钱人。
反观太平军,彼时正在郴州休整,对于周国虞“长沙空虚”的情报,杨秀清主张从长计议,萧朝贵则认为机不可失。最终,二王各退一步,由西王萧朝贵率曾水源、林凤祥、李开芳等带精兵三千北上奔袭长沙。
杨秀清的主张不无道理,太平军主力尚在湘南筹粮休整,郴州距离长沙足有3百多公里,若大部队行进一定会引起清军察觉,若小部队偷袭,一击不能得手,就会陷入敌围九死一生。
萧朝贵不是不懂这个道理,他认为此行若能得手,长沙将是太平军攻克的首座省城,太平天国很可能定都于此。自己立下这件奇功,是份巨大的政治本钱,他势在必得。
西王一行连克永兴、安仁、攸县、茶陵、醴陵,顺风顺水,各路会党闻讯纷纷投效。却突然出了件大事,杨秀清差人赶到萧朝贵营中,称西王养父母萧玉胜夫妻在其奔袭长沙期间同卧,触犯男女分营制,该如何处置。
杨秀清这一出,无异于背后捅刀,萧朝贵陷入两难:
秉公则有违人伦,徇私则威信扫地。
萧朝贵权衡良久,大声道:“不遵天令者,不足为父母也!”忍痛下令斩杀养父母。为了赢为了权力,他是魔怔了,已然不顾人伦。
随后,西王率部于11月初进抵长沙郊外的石马铺。西安镇总兵福成所部及浏阳民兵两千多人刚驻防此地,以为远在后方连战壕都没挖,被太平军歼灭大部。
萧朝贵大喜,全军直奔长沙城。战场上有个常识,就是溃兵永远跑的比追兵快,因为前者求活命后者求战功。在石马铺侥幸逃出的清军,一路马拉松跑回长沙城,罗绕典正在城南巡防,大惊急还,紧闭城门登城防守。
几乎同时,西王先锋也追到城南,因地理不熟,错把高耸的天心阁当作南门,醒悟之际为时已晚。萧朝贵下令抢占城南高地,在妙高峰督造炮台,与城内清军对轰。结果在9月17日,身着黄缎镶龙长袍的萧朝贵,被魁星楼上的炮兵远远发炮击中胸膛,洞穿乳部,当天就不治身亡。
长达四年的杨、萧之争,最终以西王的意外阵亡宣告结束。在普通太平军的眼里,萧朝贵“升天”去见上帝,是“天兄”耶稣抛弃了教众,但他们看不到的是杨、萧之间隐秘且冷血的权力内斗。
历史,作为已经发生的事,我们无力改变,也难以窥得全貌,这使人不免生出无力感。我会和朋友交流这种想法,萧朝贵“学步于杨”跻身高位,他距离奇袭长沙得手,就差那么一点点。对周国虞情报的敏感、对沿途会党的接纳态度、对杨秀清逼杀养父母的阴险、对石马铺清军的施计围歼等,萧朝贵都做到了极致,唯独差在扑错长沙城门一事上。
这事我总觉得很玄,却百思不得其解,朋友隐叔是心理咨询师,又懂命理,他给出了自己的看法:萧朝贵属于典型的大权命格,命主身强,用官官旺。八字中官杀代表威望、权力、控制力,官杀越旺能力越强。不过,官杀也是克身之物,如果太旺,官杀就足以克身,命主则无力胜任,权力也难以拥有。萧朝贵几年内从烧炭佬跃升掌权者,官杀很旺,却没有成为用神,权力都是过眼云烟。他硬要强取,最后连命都搭进去。
对于历史人物,我的观察角度侧重于史料分析,通过各种记载来揣摩当事人的内心想法,用客观环境来解释其行为动机。对于隐叔玄之又玄的看法,我不敢苟同,但也清楚命理学其实就是大数据分析,其作用,是为你的选择提供更多的隐藏信息与方向。
未知的事,可以不信但最好心存敬畏。
事后,从隐叔的话中,我咂摸出一丝道理: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万事有得有失,莫把好处占尽,多占一分好处,平添几分风险。日本战国枭雄武田信玄就有句名言:“作战五分胜为上,七分胜为中,十分胜为下。五分胜继续自励,七分胜懈怠懒惰,十分胜骄矜自大。”
今年10月,国内楼市大环境剧变,连跌四年的房价开始有止跌回稳的迹象。一个同事和我聊起这个,说他手上的房子比两年前跌了近百万,当时没出手后悔的紧,现在看中了套新房手头又没现钱,很是焦虑。在了解原委后,我和他讲:“你原来那套房子买在低位,现在又是十年来的低位。你是置换更好的房子,房价低谷对你不是坏事,若房价回升,你的旧房即使再涨,也没有新房的涨幅高。”
同事问我为何如此豁达,我便提到了隐叔,说他是一位对命理学深有研究的专业人士,多年来秉承初心,尽职尽责预测,即使偶尔闲谈也能收获不一样的认知。同事便和我要了隐叔的联系方式,再次相见他已是满面春风,还跟我侃侃而谈:“大家都是普通人,谁都无法全知全能,稳步上升已属万幸,失去的再后悔也没用,要及时止损着眼将来。”原来和隐叔聊过后,他解开了心结,回去找家人商量,置换了新房,心情好了,事业也顺了。
考虑到线上很多朋友也向我问过,为了方便在此统一公布隐叔的联系方式。大家如果信这方面,不妨添加了问问,爱情、事业、学业的什么都行,没准豁然开朗,运势自然就上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