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62年夏,一则恐怖故事被全球多家报纸刊载:上海清军在英国军人旁观下虐杀太平军俘虏,就连婴儿与胎儿都惨遭毒手。匿名撰文者自称进攻上海周边太平军据点的英国士兵,详述了俘虏被洋兵交给大清上海官府后的遭遇。英国驻华海军司令何伯坚称此事子虚乌有,但这份骇人听闻的记述立即引爆英语世界的媒体圈,得到英国民众的采信。最终,英国当局担上了沉重的道德包袱,驻华英军的直接军事干涉也不了了之。
前一年春夏间,大清的江南财税重地受到太平军摧枯拉朽般的进攻,地球另一端的美国也爆发内战。英国人在中、美两国的棉花、茶叶等生意受战争波及持续恶化,其中对华纺织品贸易额锐减近7成,他们必须做出应对。1858年,中英《天津条约》规定增加汉口、九江、南京等地为通商口岸,似乎能让英国化险为夷,但这些口岸正好处于战区,贸易始终冷清。
英国驻华公使卜鲁斯、舰队司令何伯,被当局命令既要遵循中立政策,又要想方设法确保英国的在华利益。彼时大清正使用通商口岸的关税支付战争赔款,太平军的夺城行动会切断英国的收入来源。因此,上海、宁波等口岸的英国官员,以各种手段阻碍太平军攻城,以求拖延到事态转机。尽管太平军表现出极大的诚意与安民举措,洋人仍固执己见,何伯报告杭州陷落时,不提李秀成释放满人、厚葬浙抚王有龄之事,假称太平军犯下了常有的暴行。
何伯、夏福礼、巴夏礼等驻华官员的负面报告,促使英国当局转变态度,外相罗素指示皇家海军务必保护本国商业,授予舰队司令何伯与太平军交战的自主权。1862年5月,上海的英、法联军动用6艘炮艇炮轰宁波城,又于当年晚春和华尔常胜军结盟,大举进攻太平天国在上海周边的据点。仅青浦一战,洋兵就投入40门重炮连轰整整两个小时,最终击破守军以血肉之躯构筑的城防。
同华尔一样,直接参战的英军也将抓获的战俘交予上海道台吴煦。篇首的英国士兵记述某次杀俘惨状,部分内容如下:一名怀胎约8个月的年轻女子,先前已遭暴民种种虐待,都未发一声。暴民挖出她子宫中的胎儿,抓住其一只小手举给她看。年轻的母亲立即发出一声令人心碎的尖叫,使出最后一股超乎人类的力气,将双臂从按住她的人手上挣脱,猛然将流着血、身子颤动的胎儿抓在胸口不放。由于抓得很紧,无法被分开的母子就这样一起被丢到尸堆上。
俘虏中一名等着被开膛剖腹的少妇,怀抱一名开心蹦跳的10个月大的漂亮男婴。孩子被猛然抢走,掷向刽子手,他的母亲亲眼目睹自己孩子柔嫩的胸膛被精钢小刀刺进,然后开膛破肚。年轻壮丁遭开膛剖腹、截肢,割下的部位塞进他们嘴里,或丢向叫好大笑的围观人群。英国士兵请求世人原谅他成为这场杀戮的共犯,他称无法再写下去,并在最后说道,“如今我只能永远悔恨自己眼睁睁看着这种可怕景象,我再也不适合当军人”。
舰队司令何伯称上述故事“百分之百虚构”,证据仅是上海道台吴煦向他保证“各类囚犯……都受到仁慈而人道的对待”。但他的驳斥反倒使更多人相信清军虐杀俘虏,因为两年前欧洲特使巴夏礼一行,就被清廷劫持虐待(如手脚被勒到生蛆)于圆明园。从格拉斯哥到纽芬兰,从路易斯维尔到旧金山,多地报纸刊出英国士兵的忏悔文章,引发广大洋人的愤怒与声讨。
其中,赛克斯上校投书伦敦《每日新闻》说:“我不管叛军是偶像崇拜者、佛教徒、儒教徒、穆罕穆德信徒,或假基督教徒,他们是人,他们请求我们友善对待。”《经济学人》表示“真正的政策本应是除非绝对必要,避免干预。”美国北方的记者痛批英国人完全乐于为一个残酷野蛮的(清)帝国卖命,美国报刊《浮华世界》、《周六晚邮报》也数落、质问英国在东西方两场战争中的双标与虚伪(一边支持清廷,另一边支持美国南方邦联)。
最后,舰队司令何伯欲肃清上海方圆50公里内太平军的军事行动,很快就宣告收场。除了来自海外的公开强烈抗议外,未得到母国增援承诺的英、法上海联军兵力太过薄弱,即使有华尔协同作战,也不足以破城后守住城池。何伯将军队撤回,“让”给李秀成,自己则专心固守上海。当年10月,他卸任离华,其职位被更加温和、更具外交手腕的库柏替代。
事实上,英国的对华中立政策也并非完全中立,与美国南方邦联不同,英国议会始终未给予太平天国以交战国的待遇。这使得太平军无法向英国银行借款,以及向英国制造商合法购买制式武器与必需品(不含炮艇),极大地影响了其战力提升。
就个人来说,“吃人”的史书读过一些,但首次看到英国士兵的记述时,仍被深深震撼。僧格林沁的活祭、林凤祥的屠城沧州是为了报复,湘军的屠城多为了劫财、求功,上海清军的虐杀妇孺则看不出一丝一毫的人性,甚至与嗜杀成性的倭寇无异。而洋人即使再同情,底色也都是利益,欲使我中华民族屹立于世界民族之林,别无他法唯有自强。
参考资料:裴士锋《天国之秋》、史景迁《太平天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