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清咸同年间,时局纷乱兵革不息,数千万生灵涂炭,蛰伏民间的豪杰枭雄或趁势而起,或凄惨落幕。广西烧炭佬杨秀清也投身其中,短短数年间执掌天朝权势熏天,却蓦地遭遇诛杀身死族灭。那么疑问有二:杨秀清如何草根逆袭;他又因何壮年惨死。本文笔者就以东王杨秀清的生死、是非、成败为题,说说这个“人吃人”社会的本来面目。
俗语说“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许多人将其奉为圭臬。虽然吃苦并不能成功,但此话挑明了人们奋斗的本质是要高人一等,即掌握资源拥有特权。人的特权一大,必然侵蚀他人的权利边界,进而变成肆意践踏,与“吃人”无异。纵观杨秀清的短暂一生,从赤贫底层跃升拜上帝教核心,步步夺权压制诸王百官,终受权力反噬死于惨烈内讧。简而言之,杨秀清靠“吃人”上位,贪图权位肆意“吃人”,又遭其他“吃人”者“分食”。
杨秀清(1823年—1856年),广西桂平人,太平天国东王、左辅正军师、中军主将、“天父”代言人、圣神风。他决策国务雷厉风行,是个执掌权柄的铁腕人物。杨秀清祖籍广东嘉应州,生于广西桂平县平在山东旺冲,五岁丧父九岁丧母,靠伯父杨庆善拉扯成人。他的栖身地是个半穴式土坑,四壁糊着泥巴,几根木杆铺些茅草勉强遮雨。杨秀清无田可耕,只能在陡峭贫瘠的山坡上开荒,种些玉米、番薯、蓼蓝,农闲时就夏日入窑烧炭,冬天再翻山越岭去新圩贩卖,受尽商人盘剥。
杨秀清本就矮小体弱,贫苦更将其摧残的身患重疾,不时口哑耳聋,耳孔出脓眼内流血。他想不明白贪官劣绅为何能作威作福,像自己这样的穷人,单单是活着都要拼尽全力。直到1844年,紫荆山区外来了一位学识渊博的冯先生,教人敬拜天父,宣扬世人皆天父子女人人平等,要共谋一个太平天下。杨秀清受其感召慨然入教,并在3年后冯云山二次被捕的危机中,利用当地人的“降僮”风俗,伪托“天父”下凡,稳住了行将崩溃的教众。
此后,得到洪、冯承认的杨秀清明白天父是假,逐步公私兼顾地谋夺教内权力,“天妹”洪宣娇事件便是其一。洪宣娇本名黄长妹,父亲是黄权政,她幼年时过继给杨家,改名杨云娇,是杨秀清的养表妹。1847年洪秀全由粤入桂,杨云娇机巧过人,谎称十年前有一金发老者让她敬拜从东方而来的传教者。洪当即与她结成异姓兄妹,赞赏其宣教有功认作“天妹”,又更名杨宣娇,教众讹传为洪宣娇。杨秀清后与“天兄”代言人萧朝贵合谋,数次以逞强好胜、口无遮拦的由头训斥、杖责洪宣娇,使其在永安获封西王娘后,黯然退场再无作为。
没错,萧朝贵正是洪宣娇的丈夫,另一位玩弄手段的权术高手。他先与杨秀清合力打压其余伪称天神者,以确保二人的特殊地位,又与杨展开多番较量。甚至连杨的岳父陈来、萧的养父母萧玉胜夫妻都死于“天父”与“天兄”的明争暗斗。最终,杨秀清以左辅正军师、天父四子、东王九千岁的权位赢得杨、萧之争,并在封王之初破获周锡能降清案,坐实了自己节制诸王的权柄。
太平天国施行军师负责制,天王是虚君,军政实权名义上由杨、萧、冯、韦四军师掌握,实则被杨、萧二人操控。1852年道州会议时,诸王尚能各抒己见,至当年秋,南王、西王相继阵亡,能制衡东王的政敌已所剩无几。次年3月定都天京,杨秀清集军政大权于一身,太平天国迎来上升期:军事上,东王一纸令下,全军兵将星驰云集,赴汤蹈火如臂使指;政治上,大小军政事务皆由东王府六部操持,东殿属官的权势甚至盖过王侯;军纪上,太平军赏罚分明,对百姓秋毫无犯,口碑远胜清军。
但大好局面的背后,是东王杨秀清的大权独揽肆无忌惮:对待王侯,他竭力压制潜在政敌的权力,首要打击曾经的西王嫡系、后护又副军师韦昌辉,又让诸王彼此牵制,借口顶天燕秦日纲养马人事件敲打翼王石达开、佐天侯陈承瑢。对待百官,他因曾水源、李寿春屡屡直谏,未对自己愚忠,就将两位心腹诛杀,因男女分营之事罢免卢贤拔,斩杀陈宗扬。对待平民,他任用酷吏林锡保大兴冤狱,天京百姓仅因剪发就可能以“通妖”罪问斩。
太平天国早期权力架构类似合伙人制,首义诸王携财、人等资源入教,原本互相制约,虽有内斗尚能一致对外。后逐渐演化成“洪、杨二元制”,东王手握生杀大权予取予求,并生出篡位之心。诸王共谋“诛杨”,他们恨的不止是杨秀清这个人,恨的更是自己没有杨秀清手中的权柄。1856年9月1日午夜,韦、秦领兵突袭东王府,杨秀清未及躲入空墙,就遭斩杀枭首,头颅悬挂高杆示众。府内亲兵、属官、乐师、书吏、仆役尽数被杀,后城中部众六千余人也遭洪、韦、秦、陈等人合谋诱杀。
传闻韦昌辉命人将杨秀清尸身进行烹饪,设下“杨肉”宴,威逼因晚到没能参与政变的石达开食用,被翼王严词拒绝。杨秀清这个出身晚清最底层的苦命人,凭借不学有术与风云际会一步步地爬到了天朝的权力巅峰,反过来肆意夺人性命催人心志,最终还是没能逃脱“被吃”的命运。有人或许会说他是“屠龙者堕落成了恶龙”,但笔者认为杨秀清个人奋斗的目标本来就是成为“人上人”,权力在手他全都要,而非因外物导致腐化。
鲁迅先生认为,这个社会几千年的糟粕,在于“伪善”,教别人做好事,自己来占便宜。割别人的肉,填自己的腹,发展到极致,就成了“人吃人”。绝大多数人的奋斗目标无非是成为“人上人”,一旦功成名就手握资源,便可以去吃人,而不是被人吃。这社会不分年代一向如此,要么争当吃人者,要么沦为被吃者,从来都没有什么中间道路可选。
参考文献:罗尔纲《太平天国史》、陶短房《天国志》、鲁迅《狂人日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