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64年5月,春夏之交阴晴难测,被围近两年的天京城中同样暗潮汹涌。某日,诸王齐聚忠王府商议粮务,忽有一信函送至,补王莫仕睽索来拆阅,李秀成不疑有他并未阻拦。众人阅罢信函却大惊失色,纷纷将目光投向忠王,眼神中充斥着犹疑、恐惧,不自觉地手按刀柄。当夜,忠王府大殿内暗伏大批甲士,捕得李秀成妻舅宋永琪等人,罪名为“通妖”降清。此案来龙去脉究竟如何,又有何蹊跷,一切都还要从“告密者”陈德风说起。
陈德风(?—1864年),一名得风,广西浔州人,受封北殿承宣、松王。他本籍籍无名全凭金田勋旧出身,受封松王忝居高位。陈德风无甚本领,最大的能耐就是好运气,自金田团营到转战广西,从永安突围到天京事变,他避开了所有兵败、祸乱,得以在天京逍遥享受。陈德风能够在史籍中留下一笔,皆因他是李秀成的“迷弟”,而其两次愚痴之举也一步步将忠王推向凶险莫测的漩涡。
天京被围起自1862年秋,返乡募得新勇的曾国荃率吉字营孤军深入,在雨花台硬抗李秀成等十三王大军险胜。次年6月,忠王进北攻南战役惨败,九袱洲守将贡王梁凤超部两万人皆战死,湘军水师肃清长江。9月,天京东、南面十处坚垒被毁。1864年2月,天京城外钟山之巅天保城失守。而距城百里外的镇江、东坝、溧水、金柱关、宜兴、溧阳都被清军克复。当年5月,左宗棠楚军克复杭州,至此太平天国苏福、天浙两省疆土所剩无几,天京城可谓外援断绝,粮米无多。
面对危局,天王洪秀全颁旨命全城军民以“甘露”充饥,自己却率先病倒。一时群龙无首人心惶惶,陈德风明白城破在即,便暗中联络湘军将领萧孚泗愿为内应。某日,忠王妻舅宋永琪照常来松王府饮宴,酒至酣处,竟透露自己攀上了“九帅”曾国荃的线,连忠王也有降意。陈德风闻言,酒醒了大半,心怀鬼胎的他喜不自胜,李秀成乃天京守城主将,有他牵头必能成事。但陈德风又对此将信将疑,便遣仆人送信问明真伪,此人果真愚痴,如此大事竟敢白纸黑字“授人以柄”,方才引出一番祸端。
这事儿巧就巧在当日诸王俱在忠王府议事,松王仆人不知信函内容,叩门递信,顺手接信的人正是掌管刑部的补王莫仕睽。他是广西平南县人,出身牙行(古代中间商)辩才极佳,早年追随胡以晃参与花洲团营。天京事变时,莫仕睽担任某殿刑部尚书出师鄂、赣方才幸免于难,内讧之后朝堂无人,他得以升任刑部正秋官,封补王。天朝后期,莫仕睽一面被天王托付枢密机要,助洪氏诸王挟私敛财,一面频频奉旨出京联络李秀成、李世贤等人率兵勤王,是个诸王众将都买账的重要人物。
莫仕睽阅信时,章王林绍璋、顺王李春发、干王嗣君洪葵元及洪氏诸王俱在身侧。殿内气氛瞬间凝固,每个人都能听到彼此砰砰的心跳声,众人本为商议粮务前来,若忠王真有反心那不是一窝给端了。就在诸王面露尴尬不知所措之际,莫仕睽率先拉过李秀成对他低语道:“我为天王掌管刑部,今有此事,你需把宋永琪叫来给我讯问。不然我也要先行启奏,于你恐有不便。”补王一席话公私兼顾留有余地,忠王应允,才有篇头那场危机的化解。随即宋永琪、慰王朱兆英、郭老四等被捕下狱,陈德风也被王长兄洪仁发捕获。
自己妻舅与城外湘军暗通款曲,李秀成当然心知肚明,当年春,宋永琪等人潜还天京时就曾劝说忠王降清。李秀成虽然拒绝,但也并未揭发,这与1863年秋苏州城破前的情形是如出一辙。彼时忠王知道郜永宽、汪安钧等八人欲献城投清,只说“天国要亡,尔等是两湖人或走或降请自便,我是国中大将没法投降,咱们两不相害。”李秀成自己不愿降清,但默许亲眷、部将降清求活,这究竟是忠还是不忠呢?
凭忠王才智,他很清楚败亡之际以自己的身份地位即便投降也没有活路,其被俘后写下的《李秀成自述》中曾提到:愿亲自出马劝降太平军余部,但要求清廷赦免两广籍士卒并给予返乡路费。在理解了李秀成极端复杂的内心后,就会明白这并非忠王想借此功劳活命,而是他体恤部众的一贯做法。
史载宋永琪等人被捕时,诸王认为忠王尽心竭力且无叛心并未予以深究。其实背后还有两层原因:莫仕睽、林绍璋等人都与李秀成私交深厚,愿意为其兜底;李秀成手握重兵,受诸王忌惮。随后忠王私贿补王,莫仕睽顺水推舟奏请宽刑,宋永琪等人出狱。洪仁发本欲严讯陈德风,因牵连忠王投鼠忌器,也将其释放。
5月底,天王病故“升天”,一个多月后天京陷落。忠王护持幼天王洪天贵福一行自太平门突围,又将胯下良马让给幼主,渐与众人失散,后遭乡民陶大兰出卖献俘萧孚泗(萧凭此功获封一等男爵)。陈德风也被湘军搜获送往曾国荃大营,他见李秀成身处囚牢,当即长跪请安一如平日。因此故,即使同治帝下诏要求献俘,曾国藩忌惮忠王旧部途中劫牢(原因之一),将李秀成就地处斩。
至于诸王结局,略作说明:林绍璋不知下落;李春发乔装哑巴自逃;洪仁发死于乱军;莫仕睽在广德走散,乔装逃回原籍安度余生;朱兆英被杀家财遭湘军瓜分;陈德风被杀充作军功。
参考文献:罗尔纲《太平天国史》、陶短房《天国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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