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走徽州193】晔岔:孝婆岭下二王并存的村庄,古井有方圆两眼
司马狂/文
对于晔岔,最初得闻是因为,原中国人民建设银行行长、中国证券监督管理委员会主席周道炯是此间人士。我此番探寻晔岔的时候,虽然把整个村子草草走了一遍,但未曾见到有哪栋房子悬“周道炯故居”的指示牌,加之亦无当地朋友做向导,实在寻觅不到周家老宅。不过我查阅资料的时候,有其他人写过晔岔村中的周氏故居,与我所拍的照片比对,锁定了周道炯故居的位置。可是很遗憾,我只拍了周宅外观,内里却未能一探。
(图为:周道炯故居)
我是自云雾川出来到的晔岔,这里有路进村,但明显不是旧时入村水口。发源自云雾川的湄川河缓缓流淌而过,周道炯故居就临河而建,周宅往前,有跨溪而建的庙桥。所谓庙桥,既是庙也是桥,前面来水方向为供人行走之用,内里则是供奉神明之用。桥有廊,亦有美人靠,庙宇内有碑刻,记载着自明代万历以降,各个时期修葺庙桥的往事。此桥为晔岔里王太原社、外王和丰社两社共建,不过后来两王有了嫌隙,外王不许里王抬棺过桥,谓之会冲撞神灵。于是我们能看到,在这座太和社屋桥的外围,里王另铺了桥面以供通行。
越河入村,村子里零零散散还能见到一些徽派老宅子,不过大多营造时间不算久远。按照史料的记载,乾嘉年间晔岔人王国沾就是业商齐鲁的富贾,还有在衢州创立了王景丰酱油坊的王成淘,仅这两位就应该留下豪宅才是。后来查阅资料才发现,晔岔一隅也是祸事不断。先是同治年间洪潦之祸、瘟疫横行,又两度遭遇粤匪荼毒。好不容易缓过劲来,血吸虫病又为祸人间。如此反复,晔岔能有如今的模样,已然算是万幸了。
走村这么多年,在古村落间见过不少古井,井开多沿的也常见,两眼井、三眼井、四眼井都有,可晔岔的那口两眼井,却属实是独一份的。它的独特性在于,别的井开的两眼皆为圆形,而晔岔的古井是一眼方、一眼圆。井开两眼,为的是人口众多方便大家同时用水。而一眼方一眼圆,据说是为了方便修井换水之用。且不去管它究竟是何用处,光是这一方一圆,不就暗合了中国人所谓的规矩吗?“没有规矩不成方圆”,那有了方圆,不就是守了规矩吗?这井妙哉!
走过方圆井,就是晔岔小学。学校门口不知道是哪位前辈,写了一幅对联“引万道清泉浇祖国花朵,倾一腔热血铸人类灵魂”。学校落着锁,看模样应当也是撤并掉了。透过门缝往里瞧去,很明显这是祠堂改成的校舍,天井栏杆还是完好无损的。查过资料,这里是外王的宗祠叙伦堂。写到这,解释下里王、外王。晔岔本是蓝田叶姓别业,是故得名叶岔。北宋年间太原王氏后裔王公庆受雇叶氏,后为叶氏婿,这一王姓居里村,曰里王。南宋时琅琊王氏后裔王泰益,自祁门迁居叶岔外村,是为外王。里王因是叶氏外孙,所以承袭叶岔之名。外王则留其音,改为烨岔,后又改为晔岔。
继续往里去,村道正中有门洞,洞上有额,顺治年写的旧物,上书“三槐里”。这便是里王、外王的分界点,所谓三槐,乃北宋太原王氏王祜手植三棵槐树,预言子孙后代有官居三公者。后预言应验,其子王旦拜相,太原王氏一族多以三槐自居,晔岔里王也管自己这一片叫“三槐里”。过了这门,往里不远处就是太原王氏的宗祠“惇叙堂”。这祠堂虽然不算特别富丽堂皇,但最与众不同之处莫过于墙上的“寿”字砖雕图,还有祠堂内嵌着一块道光四年的“奉县宪禁碑”。
现在人们一到新安医学,总少不了富堨王家宅的王氏内科,其实晔岔也有王氏内科。晔岔王氏内科肇始于王籍登,乾隆年间王籍登师从绩溪名医程小麻,精研疑难杂症,注重临床变症,尤其对伤寒病毒有独到见解。晚年著《蕴斋医案》30卷行世,前 10卷为伤寒心悟,中10卷为瘟病犀烛,后10卷为癌病探源。王籍登曾孙王巨青,生活在清末民国时期,其人重德薄利,乐善好施,凡晔岔村民及歙东佣工者诊病都不收诊费,还时常免费给贫困患者赠药,又无偿捐助晔岔务本小学二十载。
到得三槐里这一圈,能见到很多有年份的徽派老宅,只是可惜偌大的老宅不是没了屋顶,就是塌了墙壁,人远去楼渐空,不复当年鼎盛时。对于能够在村子里鼎建如此豪宅的先贤,我是无限崇拜的,毕竟那是徽州人一去不复返的辉煌。我更坚信,这些豪门深宅走出去的子弟,都会在各自的领域取得成就的。毕竟他们的祖先,也是如他们一般凭着自己的双手打出来的天下。只是祖先功成名就后要回乡建房,而如今的成功人士大多都融入大都市,成了城里人。
兜兜转转一圈出来,穿过一条小巷子,巷子里有开门,那台阶石都磨出包浆来了,也不知道有多少孩童的幼年就是在台阶石上度过的。出了巷子回头看,原来两边是一高一矮两栋宅子。中间原本是空着的巷子,后来却在巷子上加了逼仄的木楼。楼下柱子撑起,上面小小的空间,究竟是住人,还是藏储?我看到这个木楼脑子里的第一反应,它应该叫骑街楼,但总感觉不是学名。又询问诸位老师,有说叫衖堂的,也有说叫过堂锲的,这倒是让我平白无故又增长了一点见闻。
见我在村子里游荡,边上有长者驮着饭碗过来与我闲聊。他虽非此间土著,却对于晔岔过往那些古建筑的分布熟稔于心,指引着我哪里原本有座祠堂,哪里本来有栋老宅子。他们这一辈的人,是亲历过徽州最后辉煌的一代人。改革开放后的徽州,村民钱包鼓起来了,那对于传统村落的改变,才是真的巨大,毕竟谁不想自己家里的居住条件更好一些呢?于是,昏暗难见天日的徽州传统建筑逐渐被新式建筑取代了。可等到我们回过味来,想要留住那些古建筑的时候,发现已然是徒劳了。
里王自称三槐里,外王则自诩“深秀里”。何为深秀?典出欧阳修《醉翁亭记》:望之而蔚然深秀者,琅琊也。这不就暗合了外王琅琊王氏之意了嘛。只不过,欧阳修所谓的琅琊山,和琅琊王氏的郡望琅琊那可是相去甚远啊。里王的门额完好,外王的门阙却是新世纪重修的,门额写的就是“蔚然深秀”。虽然我们从史料上看,里王、外王那绝对是泾渭分明的,但时至今日外人是很难区分出来的,甚至于我在想,两王的后人又还有多少人能知晓呢?就如同我在歙县遇到张姓会问,满田张还是润田张?年轻人通常会回我:弓长张。
走出晔岔居民区,就是高铁的桥梁区,高铁的开通破坏了晔岔原本的样貌,晔岔整个水口彻底没了踪影,水口林那些树木被捐给了徽州府衙。不过,以前进村时候必然要经过的五猖庙桥,还是完好无损的保留着。同太和社屋桥一样,五猖庙桥也是庙桥一体,内里还有一幅古画,画得是神兽麒麟。只是神龛不见踪迹,更不消说五猖的神像了。
歙人说:南吴北许东叶西汪。又说:不是蓝田不姓叶。虽然现在晔岔的正式名字用的是晔,可在歙东唤其为叶岔者大有人在,可见叶氏一门之雄厚。如今的晔岔,还流传着叶氏儿媳为赶回家里给婆婆做饭,晒死在山岭上的民间故事,那座山岭也就有了孝婆岭的名字。东叶,在歙县东乡影响力巨大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