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走徽州189】密川:隐逸在大山深处的小村庄,藏着什么秘密?
司马狂/文
在歙县昌溪乡的辖区范围内,有一个名叫“密川”的村庄,隐逸在山林之间,外人若非有当地人带路,恐怕很难知晓有这样一个地方。因为杭州徽州学研究会秘书长邵政是昌溪石头谠人的缘故,我到访石头谠多次,总是听他谈及从石头谠翻过山就是密川。可他说得再仔细,我也未曾真的翻山前去一趟究竟。一直到了去年年底,才自昌溪拐进双源,在原本前往石头谠的岔路口,沿着极为逼仄狭窄的山路,前往了密川。
车子停好,下车往前走了一段,我心中暗想:完了,又是一个没有古迹的村庄。事后走完整个村子才知道,一开始走的这部分,是村子外移的结果。也不知道是谁家先起的头,大家纷纷在这片最为平坦的地方营建房舍,那地基下很明显曾经是村民的农田。如今村道能通到村口,这一圈形成的人家就很是便捷。一众钢筋水泥的房舍间,瞧见三株柏树并排而立,有些古墓的样式,奔走向前,却未能寻到任何坟墓的痕迹。
走过这一圈,慢慢有坡,缓坡而上的第一栋老宅其实是密川方氏的祠堂——桂林堂。这座祠堂中规中矩,乍一看很是吓人,板壁、木梁上居然用胶带贴着,不明所以的君子不立危墙下,定然是要躲着走的。可实际上,桂林堂的整体框架没有任何问题,我猜测应该是近几十年间有过修缮,只是那些室内的木质结构亟待更替了。祠堂外,张贴着修缮祠堂的募捐公示,落款时间是23年8月,且已然是捐款的第二期,想来大家再凑些钱,政府再补贴一些,桂林堂还是能重新焕发勃勃生机的。
沿坡而上,慢慢见到一些传统徽派风格的建筑,不过大多年代并不久远,唯有一栋三层的旧宅,看着有些年份,远远忘去,感觉莫名其妙的只剩下一半了。按照资料而言,密川方氏本居于昌溪村上游一点的上村坦,后来在家族竞争中不敌昌溪吴氏,遂隐遁在密川一隅,至今当有四五百年的历史。《歙县地名录》载其有120户,572人,也是一个中等规模的村落。可惜,除了进村时候新房处偶遇几个人,和桂林堂门口坐着几个闲聊的人之外,我也未曾碰到其他人了。不过,密川肯定不是无人村,你看那盯着我们咪咪叫的小猫也能知道,它主人喂养它还是很上心的。
小坡到顶,一片平坦,竟然还有水泥浇筑的篮球场,两个篮球架孤零零立在那儿,想来已经许久没人来光顾了。边上还有常规的健身器械,这些都是新农村建设的产物。老人们坐在边上晒太阳,辛勤劳作了一辈子,依旧还要在地里刨食,自给自足,又怎么可能会需要用健身的器械来锻炼呢?这或许就是近些年来,美丽乡村建设时候,最为严重的问题——农村城市化、公园化的缩影了。在冬日的徽州乡村,哪里没有遮挡能晒到太阳,又有开阔地,哪里就会是边上村民聚集的地方。这些人的汇聚是从太阳升起,一直延续到金乌西沉的,你走了她顶上,驮着饭碗也要在这吃饭,边吃边聊,一碗饭的时间也就变得特别长。或许于他们而言,这样消磨掉的时光,才是最为惬意的。
到了这里,才算是真正到了密川村原本的核心区域。原来,旧时的方姓族人定居地是在这边上的山坳之中,以前的石板路也是从这一圈老宅的边上通过的。往山坳里去,先有一条狭长的石板路,挨着路的一边地势高一些,房子也是一栋挨着一栋,用鳞次栉比来形容最是贴切不过。从石板路进到屋内,大家都统一设计了两步台阶。门外亦都留着长长的石条,那是供人们闲坐的,夏日纳凉,冬季沐浴阳光,舒服得很。石条上左右各有一根带杈的竹竿,一根竹桁杆连搭上两头,就是徽州人的晾衣架。
川,大多人的理解是河流。而在徽州,一个地名雅化为川,则采用的是川字山间平地的意思,与坑字有同意的地方,听着又文雅多了。密川本名密次坑,这个密次其实在当地方言里,是和另外两个我无法准确打出字的词汇组合来用的,大概的意思就是密密麻麻,一个接一个的意思。至于这密密麻麻的到底是说周遭的溪流,还是说的边上的山林,我觉得似乎都有可能。而后人在村名雅化的时候,只取密字,倒是一下子给这个普通的村名平添了些许的神秘色彩。不懂其意者,大抵都会暗自揣度,此间究竟藏着什么样的秘密呢?亦或者是藏着何等密藏不成?
迈步在密川村原来中心区域的时候,虽然大多数的老宅都依然是人去楼空,但行走其间,我依然感觉这里的徽派建筑是既高且密。高者,你看那真正的三层高楼,虽然比不上斗山街的杨家大院,可和大多数隐逸在山林间的村庄比起来,绝对是鹤立鸡群一般的存在。密者,你看若不是有诸多老宅因为各式缘故早已轰然倒塌,这一圈的房屋那真的是“密布”。如此,我倒觉着密川之密,又有了一层可以解释的含义——徽派老宅密布其中。
一个拥有如此多“豪宅”的山间村庄,纯粹靠山间的收成攒钱,我有些怀疑。我总觉得,这里一定有人在外经商,事业有成后才返乡造房。我更觉着,在亦商亦贾的徽州人的传统加持下,密川定然也有饱学之士,更有甚者还会有出仕的人才。但是很遗憾,我在志书里不断搜索,却是始终找不到密川方姓先贤的任何记载。唯一能够让密川后人谈起来的,也就只有黄埔军校毕业的方惟善了。这位参加过衡阳保卫战的前辈,后来去了台湾,两岸恢复通信后,倒是常有信件往来。可惜的是,方惟善抗战时期和家中亲人往来的信件,我未能亲眼目睹。至于富甲一方的商贾,老人们还能多多少少知道一些方利昌在屯溪开茶号的事迹。若想要挖掘出密川的历史人文典故,恐怕很难了。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家族争斗的缘故,还是因为居于山间要面对匪徒的原因,密川人早年间几乎家家户户都有习武的传统。这习武的传统流传下来,不仅培育出了方惟善这样黄埔毕业的军官,也孕育出了游击队员方来喜,抗美援朝时期参军守卫福建海岛的方瑞林等。不过,现如今的密川人,还能舞几下抽担的都已经很少见了。可我坚信,若是国有战,密川人隐藏着的血脉必然能够觉醒,只是如今国泰民安用不上罢了。
密川村子的最高处,有一株枝繁叶茂的大樟树,我本意是近前去瞧一瞧樟树。未曾想,到得樟树往前没多远,这村子的高处又有一大块平地,平地上有一长排的平房。平房的屋顶都没了踪影,一间间隔得很规整,平房前面的大块平整地种满了菜蔬。往前一点,另有一株樟树,树边上是徒剩木门框的“门”。再边上有两个小间,很明显是废弃了的厕所。描绘至此,想来你也能猜到了,这里就是曾经的密川小学。特别扎眼的是,学校边上的农家,墙壁上写着“开展三结合,引导群众,少生快富奔小康”的标语。这才多少年的时间而已,少生的政策已成为昨日黄花。没了生源的密川小学,也就只剩下这么点供人凭吊的遗址而已。
我走在密川村中的时候,眼见着很多宅子的门上,对联的颜色不是红的,而是白的、绿的,那是吾乡习俗,意味着家里的长者走了。守护宅子的老人们没了,铁将军接过老人的重任,继续把守着传承数百年的老屋。可铁将军是需要,老人们的双手给予它温度的,没了老人的温暖,铁将军也渐渐染上了红锈。家门口的门槛上,拐杖还在,火熜里的炭火还是暖呼呼的,那就是游子回到阔别已久的家乡,最开心的情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