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徽州拾忆】中秋节去洪琴看舞草龙，不是家乡月更圆，只为那份情
司马狂/文
如果你是打小在城市里长大的，这个中秋节我强烈推荐你到歙县洪琴，看看乡民们自发组织的舞草龙，一定会让你有不同寻常的中国传统节日体验。如果你是久居外地的歙县游子，我也强烈建议你中秋节去洪琴看看舞草龙，重新体会一下全村人同心协力做一件事的那种热闹。相较于集中在固定区域进行的民俗表演，这种亲至村落，又恰逢真正时间点的民俗活动，才是原滋原味的，个中感受体验实在相去甚远。
徽州人舞龙舞狮舞鱼这类的民俗很常见，其实舞龙又分为布龙、稻草龙、板凳龙等多种样式，洪琴的龙是稻草龙，也有叫香龙的。之所以叫香龙，倒不是说这个龙有香味，而是因为稻草龙身上会插满香。这香是洪琴村民淩至达纯手工制作的，较之店里售卖的香要粗上很多。旧时没有灯光，香火忽闪忽闪的，随着稻草龙的摇曳而动，很是好看。舞稻草龙，通常是中秋节的时候，这个时节稻子收割下来，剩下的稻草就成了扎稻草龙的主要原材料。之所以会收了稻子舞龙，我个人感觉还是祈祷着龙王爷能够喜欢这热闹的景象，来年保佑风调雨顺。
洪琴人是什么时候开始舞稻草龙的已然无从考据，说元代的也有，说明朝的也有，说只有百余载历史的亦有之。我能查到的是，洪琴人不仅舞稻草龙，其一村分五隅，篮隅在舞稻草龙之外，另有舞青狮的习俗，谓之“青出于蓝”。所谓五隅，资料没有详细记载，我揣度或许为东西南北中的方位，每个方位对应一个颜色。古时，洪琴五隅中秋时节各出一龙，五龙相互较劲比试，颇为壮观。后来五隅不复存在，更替为生产队，依旧保持着五条稻草龙的规模。只是近些年来，鲜有五龙齐出的场面，去年也仅有四龙共嬉而已。
和汪满田扎鱼灯需要在鱼头的带领，众人齐心协力共同完成一样，洪琴扎稻草龙也有“龙头”。能担任龙头，那绝对是够“吹嘘”许久的，一般都是村中年长者担任。这龙头其实既能说是这条稻草龙的负责人，也有字面上的意思，负责扎龙头的人。虽然大家同属一村，彼此也都沾亲带故，可一旦牵扯到自己这个生产队的稻草龙的时候，都是暗自下了比试的心。从龙头大小、龙牙样式、龙眼光泽，每一个细节龙头们都极为谨慎，力图做出新意，在中秋季的夜晚闪亮登场，直接吸引到所有人的目光。
稻草龙，扎龙头力求美观大气，到龙身部分看着就简易许多。村民们把稻草一捆连一捆地接起来，就如同母亲给孩子扎辫子那样，只不过这根麻花辫实在是太长了。扎龙身看着简单，实则不然，你要知道稻草之物，若捆扎不得法，是容易散掉的，没有孔武之力，焉能扎好龙身。光有力气，也只是扎龙身的基本要求而已，那龙身上需有“龙鳞”，没有龙鳞就是条长虫而已，是故扎出龙鳞，就考验着乡人们的技艺了。随着现代社会的发展，人们开始在龙身上布置灯带，这样在夜色中稻草龙身上散发着光芒，又多了一些神韵。
舞稻草龙可不仅是大人们的事情，洪琴村中的孩童们也能参与其中，当然不是叫小小的他们去随着大人一起舞稻草龙。家里的老人，会趁着扎龙身的间隙，给自家的孩子们做上一条简易的小龙。以前这简易小龙也就是扎了个形态而已，如今老人们宠爱自家的小人，会开始变着法子把小龙做得更精致。孩子们举着爷爷奶奶做的小龙，开心得不得了，也就成了下一代洪琴人对家乡最深刻的印象，长大后这就是刻在骨子里的洪琴记忆。村民们管这种给孩子们玩耍的小龙唤作“龙子龙孙”。龙头引着龙身游街走巷的时候，龙子龙孙们也整晚跟随着，一点也不觉得疲惫。
由五隅形成的生产队，分别取了胜利、五星、东方红、光明、永红这样极具时代烙印的名字。于是你在洪琴在舞稻草龙的时候，就能瞧见龙头上赫然写着“五星龙”之类的名字，而舞龙的人们外面套着的红马甲也写着诸如“光明龙”的字样。几条龙中，有条特殊的龙叫“中华龙”，它是全村各个生产队合力出资扎的龙。中华龙舞龙者的马甲写的“永胜舞龙队”，那是永红、胜利两个生产队的代表。夜幕降临，中华龙自洪琴老石桥方向开始舞起来，一时间锣鼓之声响起，烟花爆竹随之点亮整个夜空，一夜鱼龙舞的帷幕自此拉开。
若要写洪琴中秋舞稻草龙的那份喧嚣，恐怕纸张上的句子终究是没有那种渗透力。你只需记住，不知道稻草龙去了哪里，就沉住气，仔细聆听哪里响声最大，那里就是稻草龙出没的地方，寻声觅去总不会错的。四龙并出，各自在自己生产队的巷落里游走，你跟哪条龙走都没错，舞龙的路数都是一样的。龙行至人家前，烟花爆竹又响起，那是主人留龙片刻。龙在此盘桓，主人家便会拿出月饼、吃食，甚至是红包给舞龙人。这便是乡土中国百姓最朴素的接福仪式，不论是舞龙还是舞鱼，亦或者是跳钟馗概莫如此。
与大多数徽州村落一样，平日里的洪琴村中几乎见不到几个人。和同大多数徽州村落唯有春节才有人不同，中秋节的洪琴村那真的是人山人海。本村的、周遭村落的，本县的、外县的、甚至是异地他乡的，专业摄影的、纯粹凑热闹的、还有旅行社组织游玩的，各式各样的人把原本就逼仄的洪琴巷弄围得水泄不通。人们跟着舞龙的队伍一路行，步伐也不由和着锣鼓的节奏。头顶的那轮明月异常皎洁，周边见不到繁星，似乎是广寒宫中的嫦娥仙子也想要看看洪琴的热闹，刻意屏退了诸位星君。
四条龙在各自的区域内行进着，看似没有目的性，实则不然，四龙都是沿着自己的道路往洪琴小学方向走。如果你能拥有上帝视角，就能瞧见四龙渐渐汇聚的那种场面，那真的是龙游洪琴，如梦如幻。洪琴小学门口的坦，空间足够四条龙在此辗转腾挪。来过洪琴的人，很多不去跟着舞龙队伍游街，而是早早就在学校周边占据着有利地形。听声辨位，感知着稻草龙来的方向，踮起脚尖，竖起耳朵，睁大双眼，使劲往锣鼓声依稀传来的方向寻去，就是期待着能一眼就瞧见稻草龙的真身。
终于，一条稻草龙伴随着锣鼓声钻出巷子，一下子直冲操场坦。早已等候多时的人群沸腾了，人们不由自主地亢奋起来。舞龙的村民们，也因了围观群众猛增，陡然来了精神头，由龙头开始，整个舞龙队伍开始喊着号子，疯也似的加速，在操场坦围着圈的奔走。一边奔着，一边扛着稻草龙舞着各式各样的造型，一会上一会下，悠忽往左悠忽往右，一时上耸一时下摆，舞龙的人丝毫没有累的感觉，越舞越激动，越舞越开心。此时此刻，简陋的操场坦成了他们最耀眼的舞台，他们就是这个舞台上最闪亮的那颗星。原来，被嫦娥仙子屏退了的星君们，就在此时此地呢。
率先抵达操场坦的这条龙舞了一会，第二条龙也赶来了。前龙见它到了，很默契地往边上靠去，把主舞台留给了新来的龙。新龙替前龙，虽不知道前者表现如何，但想来总是博了头彩的，那我又岂能落后。于是前者休憩，后来者毫不谦让，使出浑身解数，就为了延续刚才的那份闹热。围观的众人，本就没有看过瘾，这又来了一条龙，可不就把那份热情又给拱上几分。新龙舞过一阵子，前龙也不再休息，众人舞着稻草龙，两条龙开始相互缠斗、比拼。比的是，谁家舞得更有精气神；比的是，谁家花样迭出更能引来喝彩声。人说两虎相争必有一伤，那是相互之间存了歹念，若是良性竞争则无所伤也。操场坦上，最后四龙相会，相互斗着，那场面真的唯有亲临现场才能感受得到。
喊着、跑着、笑着、闹着，四龙相互比着许久，夜色也更为沉了，舞龙的队伍这才依次散开，各自又穿过巷弄往河边走去。舞稻草龙的收尾阶段，除了龙头的框架要保留下来以外，其余的龙身皆要投入河中。毕竟龙非俗物，中秋佳节屈尊降贵和村民一起愉快玩耍了一晚上，也该让它强龙入海了。如今的洪琴村，有舞龙，也有给孩子玩耍的小龙，却没了资料中记载的“鞭鞑子”，听不到稻草编就的长辫摔打在路面上的声响，实在有些遗憾。
对于洪琴舞稻草龙，我是向往已久，一直到去年中秋，终才成行。看罢舞稻草龙，本想写文推荐，可转念一想龙已舞完，再推荐也是徒劳，莫不如留待今年。我已经询问过洪琴村书记，今年舞稻草龙依旧会继续，还是中秋节的晚上。不过中秋前两日，是扎稻草龙的日子，你若有心倒是可以提早去看一下。了解完扎龙的过程，再去看村民舞龙，那种感受和直接在中秋当天去看舞龙，还是有着本质区别的。
感谢为本文提供配图的：堂少、望月、潘明新、汪春红、郑韵涵、瑞馨茶庄、木子等，在此一并致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