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欢唐代卢仝的两句诗，“青天破瓦色，绿水冰峥嵘”。
一片青瓦，一弯浅浅的弧线，泅染着古朴厚重的黛青。它从远古而来，带着泥土的敦厚与质朴，在大地的子宫中，以悲壮的姿态，飞蛾扑火般完成生命的涅槃。
瓦是乡村的土著。一片瓦以独有的姿态融入尘世，为乡村撑起一片青天。
晨光熹微，鸡鸣唤醒村庄，旭日初升，一缕缕阳光，在青瓦上漫射，村庄沐浴在阳光里，也留白在瓦光里；晚霞漫天，炊烟袅袅升起，一片片青瓦浸润在夕阳的余晖中。
小时候，谁家造新房，上梁排瓦，左邻右舍、亲朋好友都要来帮忙。几架楼梯斜靠在新墙上，后面排成一字长龙，大人、孩子，一摞摞瓦片从一人的手中，依次传递，直至屋顶，秩序井然。木条如五线谱铺满屋顶，青瓦整整齐齐排列其上，一片牵着一片，一片压着一片，如鱼鳞，似田垄，每一片青瓦都蕴藉着质朴的乡情。
一片瓦就是一片时间。瓦上是四季轮回，云卷云舒，日出日落，瓦下是人生百态，柴米烟火，浮生若梦。
最爱下雨天，躺在老屋里听雨，是一件惬意无比的事。春雨轻柔，夏雨欢疾，瓦泠泠而鸣，断金碎玉般。你听，雨来了，时而绵绵不绝，时而激昂慷慨，飞珠溅玉，嘈嘈切切。聚集的雨瀑，顺着瓦檐倾泻流淌，织一条条雨帘，似大珠小珠落玉盘，滚落在青石板上。
夏夜，酷热难耐，唯有屋顶，有丝丝凉风拂过。劳累了一天的乡亲，一家老小沿着梯子爬上屋顶，铺一张竹席，摇一把蒲扇，唠几句家常，累了就枕着漫天星光，酣然入梦。青瓦散热，无遮拦的高处，少有蚊虫，一觉醒来，月挂中天，露水初凉，便唤起家人抱着孩子，回屋继续一夜黑甜的梦。
在故乡，瓦顶是秋天的晒场。棉花采回来了，玉米掰下来了，辣椒收回来了，柿子摘下来了，萝卜缨子割回来了，都放到屋顶上晾一晾。斑斓的色彩，醉人的甜香，青瓦之上，山村的诗情画意，土地的慷慨恩赐，秋天的丰收好景，肆意地铺陈开来。
冬天，落了几场雪，天放晴了，日上三竿，姑姑婶婶们聚在老屋前，低头纳鞋，晒暖聊天。红墙边是一串串玉米穗，一串串干辣椒，青瓦下一排冰凌，晶莹剔透，孩子们小心掰下一根把玩，欢呼雀跃。乡村，祥和安宁；岁月，悠远绵长……
光阴的河流中，一间间覆盖着青瓦的老屋，静静地漂浮着。屋顶上的瓦片，逐渐褪去青华，进入暮年。瓦缝里，喂养了稀疏的杂草和翠绿的苔藓，瓦上，也长满了瓦霜。
小时候读书，知道著名诗人余光中房内珍藏着福建老家屋檐上的一片尖嘴灰瓦，年幼的我，不以为意。转眼，已不惑之年，离开故乡二十多年，老屋也早已不在。往事历历在目，那一片片青瓦，以及青瓦之上的湛湛青空、旭日流云，却常常闯进我的梦中，久久萦绕，挥之不去。
来源：“京九晚报”，有删节、《阅读时代》2024年第11期
作者：吴静
编辑：阿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