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论汉字演变的历史阶段
内容提要
本文试图运用哲学的基本概念，用物质和意识的相互作用来看待汉字的字形演变史。提出汉字的整个字形演变历史可分为三个阶段，这就是：①书写演变阶段；②书法演变阶段；③技术演变阶段。
笔者在印刷行业工作多年，接触并熟悉汉字的各种印刷字体，并且了解了汉字从手写字体里演变出印刷字体的历程。笔者却惊异地发现，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在汉文字学的教学和研究领域里，论述汉字的形体演变历程时，忽略了对汉字从通用手写体里演变出印刷体的关注和论述。
笔者觉得，汉字的整个字形演变历史可分为三个阶段，这就是：①书写演变阶段；②书法演变阶段；③技术演变阶段。
一·早期的书写演变阶段
现在所见到的以甲骨文字为表现形式的殷商阶段文字，和以青铜器铭文表现的西周阶段文字相比较，其字形字体之间已演变出了差别。再与后来的曾侯乙墓出土的（我国现存最早的）春秋竹简文字，战国竹简文字、帛书文字，战国时代书写各异的七国文字(如侯马盟书、诅楚文等)，以及秦朝为统一文字而以政令颁发的小篆标准字体，作时间纵向的比较，从甲骨文到小篆的形体有了很大的变化。本文沿用汉文字学界的公认称呼，把小篆及小篆以前的所有字体称作古文字体；而把汉字隶变所产生的隶书及隶书以后的各种字体都叫今文字体。
笔者借用生物进化论的观念来看待先秦时代的古文字字形演变。首先是不同的书写者在各自的书写过程里，产生了有差异的字形写法。这种书写差异产生的字形变异在“社会选择”的原则下，某些字形变异得到了保留和发展，而另一些字形变异则遭到了淘汰；最终社会流通的，是得到了公认的变异被积累起来，变化为有利于书写、表意准确、容易辨识也容易相互区别、并且美观的字形和字体。
先秦时代的古文字在发展的过程里，也经历过字形整理和标准化。比如，“牧”字在甲骨文里，既有“手执鞭子”在左方驱赶“牛”，也有“拿着鞭子”从右方驱赶“羊”等不同的写法；在文字发展过程中，后来的文字都统一为“执鞭子”在右和“牛”在左的符号组合。表示牲畜性别的字“牡”和“牝”，甲骨文里既有“性别”符号加上“牛”的写法，也有“性别”符号加上“羊”、甚至加上“豕”的写法，最终都统一为左边的“牛”的加上右边“性别符”的组合。总的说来，汉字在古文字阶段的演变特点，是要适应表达规范、书写方便、阅读方便，这一社会交际工具的基本要求。
在古文字阶段，文字的社会应用就已经分流为以记事和阅读为职能的“书写表现形式”，和以美化、观赏为职能的“艺术表现形式”。后者如青铜兵器上的“鸟虫书”、“殳书”、王族礼器上的“蚊脚书”，旗帜、匾额上书写的“署书”，印章用的缪篆等特殊场合的专用字体。
二·汉字的书法演变阶段
2.1，“汉字“的名称，由于汉朝
汉朝在中国历史上是一个辉煌灿烂的朝代，奠定了“汉民族”、“汉语”、“汉字”这些最基本的文化概念 形而上，以及实实在在的族群、语言和独特的文字体系形而下。
汉字从产生隶变、形成隶书，到进一步演变为楷书，并且行书、草书也相随出现和共同应用，是汉字演变史上的书法演变阶段。所谓书法演变阶段，就是说，书法艺术和一些书法家在字形演变里发挥了重要作用。其实，在汉字隶变前的小篆时代，史籍文献里就明文记载了书法家对文字字形的关键性作用。《说文解字·序》就提到，李斯、赵高、胡毋敬分别为秦颁定小篆书写字样范本；程邈创写了隶书。但是，1970年代出土的云梦·睡虎地战国秦简上的文字，表明在秦统一六国标定小篆之前，就已产生了秦篆简略书写，而朝着隶书发展的变异。秦统一度量衡的铜诏版铭文，作为国家的政令文书，采用的是官方规定的正规字体小篆，但限于刻制工匠的书写水平，和刻制工艺的难度远大于书写，铭文字体是比较草率和简略的篆体。这些出土的古文献实物说明，从篆到隶的演变，是由书写的简略和变异开始。但是，《说文解字》的记载表明，一些书法家在小篆的字形标准化和隶书字形的整理方面作过很大的贡献。
2.2，汉字书法艺术的成熟
自汉朝起，书法作为一种独特的、自觉的艺术登上了历史舞台。笔者认为，书法作为一门成熟的、自觉的艺术，表现在下列几个方面：
①出现了专门表现汉字的书写形态美和着意表现书写技能的文字作品，即书法作品。书法作品作为一种艺术形式，从以记录和传递信息为职能的文字资料范畴里独立了出来，并且出现了适应书法欣赏的专用文字格局形式，如条幅、中堂、匾额、摩崖、斗方、扇面、题画等等。
②历世历代出现了大量为世所公认的优秀书法作品，和确有名姓留在史册，以书法美而著称的书法家。书法家的字形字体成为世人模仿和效法的楷模。
③书法不但是一种美化字形的书写艺术，而且成为一种书写艺术的学问，出现了书法理论著作、书法史研究著作和书法作品评析介绍著作。即从书法艺术里提炼和凝华成了“书学”。（在近代、现代更出现了书法工具书和书法专业性的报纸杂志以及书法艺术的社会团体。）
④书法家的字体对社会关于汉字的字形表现观念（如隶书的蚕头燕尾、有意识的笔画波磔；隶书写法向楷书的过渡；隶书笔画的连写成为章草字体；打乱隶楷笔画笔顺出现的行书、草书等），和审美观念产生重大影响，进而从字体——“形而下者”、物质的，和审美观念——“形而上者”、精神的，两方面影响到汉字隶变以后的演变历程。
⑤出现了与书法艺术相关的社会职业和行业，如专为书画而制造的宣纸、毛笔、墨、砚，及书画作品的裱装、牌匾碑石摩崖的刻制和拓制等。也出现了对书法艺术品的爱好和收集收藏。
⑥从魏晋时代起，汉字书法艺术除了影响境内的其他少数民族，也影响了周围的邻邦。在亚洲，使用汉字作为文字基础的国家和地区形成了一个汉字文化圈，圈内崇尚汉字的书法艺术，并以汉字书法艺术为基础，进一步发展出了日文、韩文等其他民族文字的书法艺术。综观上述的书法成为一门成熟艺术的显著特点，可以看到，这些特点都和汉朝时代纸的发明与大量的书写应用有密切的关系。
2.3，隶书是古文字与今文字的分水岭
汉字发生隶变所定型下来的隶书，所产生的从古文字到今文字的突变，也正是在汉朝。在汉朝定型的隶书，把小篆及更前字体由类似图画的线条符号表现的字形，演变成为由几种笔画符号来表现字形；极大地方便了当时的人和后代对文字的书写和识读。中国的文字被称为“汉字”，就是由于汉朝的隶定。隶书在今天的汉文字学里被划归入“今文字”的范畴，而把隶书以前的字叫做“古文字”。当今的语文识字教学内容，是以手写的楷书字形或者印刷体字形为具体的识字对象，没有专门教学过隶书字形；但是能识读楷书也就“无师自通”很容易识读隶书；至于小篆及更古的字形就必须要另外的专门学习。
在汉字的隶定过程中，除了书写笔划的根本性变化外，还有字形结构的根本性变化，规范了构字部件的笔画组合形状和在一个字里的确定位置，出现了“奉奏秦泰春同头”、“黑魚馬鳥同底”之类的新的字形，更重要的是形成了这种对新字形的字形表达观念。笔者认为，汉字在隶定过程里的字形质变，不再单纯是过去那种各个书写者随意的偶然的变异所积累，而是一种具有权威性的社会规定。这种工作必须要有一些专门的文字学家或兼作书法家的学者，对小篆和隶书都作过深入的研究，才能作出汉字基本笔画和构字部件隶书定型的规定。尽管目前所发现的史料还不足以证明和说清楚这个问题。
而且笔者觉得，作过小篆隶定工作的学者或书法家，他们隶定的新字体被社会接受了，流传了下来；但他们所作的事业和他们的姓名却没有被记录下来，没有被社会记住。否则不会在孔府发现壁中书时，汉代有人误以为当时的通行字体，是“古今一致”的字体；也不会在发现壁中书后，发生古文学派和今文学派的纷争。《说文解字》里程邈创造隶书的说法，正是古文学派的一种看法。程邈是在许多学者和书法家工作的基础上，对隶书作了关键性的（或者说是总结性的）整理和标定，为汉字发展的隶定作了很大的贡献。
2.4，楷书的出现
在追求书写方便快速的社会基本要求推动下，汉字从汉末魏晋起，就开始了由隶书进一步演变成为楷书的变异。汉字的楷书写法比隶书写法更方便些，横画和竖画都是一笔直过，不再像隶书笔画要有意地波桀；一些隶书里圆缓过渡的转弯笔画也变为硬钩和直接转弯；书写比隶书快捷了。同时，楷书也发展出自己不同于隶书的字形笔画结构、笔画表现手法和字形笔画审美观念，形成了不同于隶书的楷书字形和楷书笔画。
现有的历史文献和古代流传下来的书法作品都表明，自魏晋以后，社会崇尚和效法书法家的字体字形。几乎每一个开蒙习字的人都要临摹书法名家的字帖，世间并以习得名家字体的形象和神韵为自豪、为荣耀。由于各种社会因素的共同作用，王羲之被尊为书圣，王羲之的《兰亭序》被尊为是“天下第一行书”而世代受到追摩；欧颜柳褚的楷书字体字帖直到现代，仍然是学习书法的起步教本和楷模。历世历代学习书法的人，都要把临写名家楷书字帖，当作习字的第一步训练。几乎所有的书法习字者都笃信，只有练好了楷书的基本功，掌握了楷书的笔法和字的间架结构，才能进一步写好汉字的其它书体。楷书和行书字体，就在这种尊崇书法法帖的观念下，得到了后来者的有效继承，不再随意变异，被“定格”了下来，一千多年来不再演变出新的通用书写字体。书法界尊崇欧颜柳褚，甚而至于一些书学流派把中唐以后的著名书法家的楷书字体，不再称“体”（如“颜体”、“柳体”）而只称“字”（如“赵字”——赵孟頫的字体、“董字”——董其昌字体）。
历代尊崇书法名家字体而临写法帖并卓有成效者，其书写字体在他所处的时代、在他所处的地域，会被认为是书法家的字。这些书法家们的字体在当时是社会的楷模和表率，于是通过这些书法家字体的客观影响，甚至口传身教自己的习字学生，就把汉字的字形“固定”在了初唐名家楷书法帖的形式风格上。
汉字演变历程在书法演变阶段的特点，表现为，由历史上早期著名书法家的字体字形，和对于字形的表达观念、审美观念，持续地影响着后世的文字观念，楷书和行书作为社会的主流书写字体延续使用一千多年不再改变。在书法演变阶段，汉字的书写规范、表达美观、表达艺术化。
三·汉字的技术演变阶段
（待续）
公众号 金岷KC 2024-05-30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