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逝者如斯夫
论语《子罕》篇记载:「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
笔者在一座长江开头的小城出生长大,曾经常在江边玩耍、游泳,目睹大江东去。孔夫子面对流水逝去的慨叹,激励过包括笔者在内的无数中国人珍惜时光,自强不息。现在到了老年时节,那句“逝者如斯夫”更多的是唤起对金沙江岷江汇流成为长江的亲切记忆。
四川宜宾是一座在金沙江和岷江交汇口的小城市,金沙江(宜宾当地叫作“金河”)从西向东,流经小城的南面;岷江(府河)由城的北面向东南流,在城东南角的合江门与金沙江汇合,再一起东流。在长江水系里,岷江是其水量最大的一条支流;汉江则是河程最长的支流;嘉陵江是流域面积最广的支流。由于岷江水量的丰沛,古人曾把岷江误认作大江(古代曾经把长江叫做“大江”)的正源主流,留下过“夫江始出于岷山,其源可以滥觞”(《孔子家语 ·三恕 》)的文字。
少儿时代在宜宾长大,金岷两江的汇流景观有着鲜明而深刻的记忆。此外还看见过四川泸州沱江与长江的汇合口、重庆嘉陵江与长江的汇合口、武汉汉江与长江的汇合口,以及江西湖口(县)鄱阳湖流入长江的湖口,上海黄浦江在吴淞口汇入长江的河口。有些汇流河口只是匆匆一瞥,没有留下多深的印象;感到在飞机上看到的重庆两江汇合,与地面上看到的宜宾两江汇合,各有独特的韵味。
在宜宾合江门看两江汇合,景观丰富多彩而且情势瞬息万变。两江交汇的地方,清澈蓝绿的府河水与浑黄的金河水交遇后形成的汇水线,的确如成语所说“泾渭分明”(后详说)。然而随着汇流的涌动,两江的水流都不是恒量流续,汇水线就依据着两江流量的时间变化,时而推向府河方向,或者时而推向金河方向;但是推移的程度都不是很大。
笔者小时候曾经从合江门客运码头乘坐人力木船,到汇流后的长江下游中元造纸厂。客运木船的船老大把船驾驶到了两江的汇水线上,沿着汇水线走了一截。上游的汇水线很明确,船的左舷是清澈的岷江水,右舷是浑黄的金沙江水。船顺流而下,马上汇水线自身的下游就相互交混水线模糊不清了。可以见到右舷浑水里出现一块块浅色的清水,也见到一股浑水冲(不是“冲”字)进清水区里去,或者清水块里涌冒出大量的浑水。再往汇水线的下游,颜色深重的金河浑水就完全吞没了清澈的府河水。水量虽然很大而清澈的岷江水,经不住浑黄金沙江水的颜色“污染”,没有了清澈的江流。后来读到了古人的句子:“峣峣者易折,皎皎者易污”,更从岷江的清水被混流成浑水,消失不见,这种自然景观里深切体会到“皎皎者易污”。
在五月份开始涨水的汛期,倘若是金河先行涨水,而府河还平静的时节,在两江交汇的地方,两股水流的颜色反差比平水期要大得多,清澈蓝绿的府河水与汛期浑黄的金河水交遇水线更显得格外分明。府河自身上游并没有涨水的时候,会因为金河涨水的水位增高而被顶堵涨高起来。这种“被动”的涨水,在河口以上的江段,水流会相对地比金河的流动平稳一些,金河的浑水冲进府河清水里的劲道也要比平水期大得多。如果碰到金河上游洪水里盘旋着的大旋涡闯到了汇水线附近,巨大的涡旋力会把较远处清澈的江水生拉硬拽地吸进旋涡里,捲揉成为一团浑水,那种旋涡边缘上浊清水流交错的螺旋水迹,旋转到了涡心,只剩下一个浑黄的漏斗,或许还泛着白色的沫子。也有一些规模较小的旋涡,随着江水流势赶到了汇水线附近,吸纳补充够了相对平静的岷江清水,也消耗完了自身的涡旋能量,在搅乱了清晰的汇水线后最终消失在模糊的汇水线上。奔腾的河流里还会有一种水面之下涌动的潜流,受到河底地形变化的影响,也受到另一条河流水势的影响,会突然喷涌破开水面,就像河水被烧开了锅般剧烈沸腾一样。江边游泳的孩子们把这股喷涌上来的水流叫做“鼓喷”。如果是在离岸较近的安全区里,会有一些水性较好的孩子游进鼓喷里去感受那股强烈向上的升托力量。但是,对于大漩涡,则是谁也不敢游到跟前去造次。过往的人力木船在两江汇水线面前,显得势单力薄,船桨划动的力量根本扰动不了两江的自然汇水线。但是,机动船螺旋桨激起的水流变化,能把汇水线搅乱,船走了过了一会儿,汇水线又恢复了它自然形成的状态。现在回想起这些景况,感到应该敬畏大自然,顺应大自然,而不要违反自然界的规律。
如果是府河先于金河涨水,因为金河水一年四季都是浑浊,则没有那种“泾渭分明”的壮观;其实,南方河流比北方河流水量大得多,清浊分明的现象,比成语所说的,陕西关中平原,泾河渭河的交汇水线更加生动壮观。但是,在汉字文化里,只留下了“泾渭分明”的成语,而没有制造和使用“岷金分明”这样的成语。这表明了秦晋豫是中国历史上文明开化的先行区域。
如果两江同时涨大水,则宜宾航段在洪峰叠加时候要临时封航了。而且,岷江自从进入了汛期,江水也失去了平水期那种蓝绿色的江面,水面变得浑浊,两江汇合处虽然总是有汇水线却没有了清浊分明。
1963年,笔者离开宜宾到西安求学,六十多年了,只在1968的春节时有机会专门去看平水时期的两江汇水线。冬季的金沙江水面仍然浑浊,但是比涨水期间要相对清亮一些;在岷江河口拿远流的长江为背景的照像取景,拍摄下了两江汇流的汇水线,可惜黑白胶片上的水线比实际的江面减少了许多韵味。2001年春节再去拍照,工业污染使得岷江失去了以前的蓝绿江水,成为黑沉沉的江面,虽然没有金河那样混浊;肉眼还能勉强看到金河府河汇水线的清浊差别,彩色胶片摄影却记录不回那曾经的会水壮观。
面对府河的现状,真真感到了孔夫子说的“逝者如斯夫”,叹川流之不返。但愿,岷江流域经过认真的整治,能够恢复以前的山青水秀,壮美的河山。
2012年,金沙江上的向家坝水电站落闸蓄水~放水发电,金沙江水变得清澈起来,江面成了蓝绿色。反过来,岷江水仍然浑浊,在宜宾成为了两江水色颠倒翻转的自然景观。笔者行为至此,真不好措辞了——向家坝大坝使得金沙江水变清澈了,这是一项人造工程带来的人工景观,能算金沙江的“自然景观”吗。或许也算自然景观吧,因为水电站以下的河段,仍然是金沙江清水的 自然流动。
笔者盼望,岷江能得到很好的治理,逐渐恢复以前的蓝绿色清澈江山。
附,笔者高中的同班同学在攀枝花市,专门为我收存了 雅砻江汇入金沙江的汇流图片。以飨网友读者。
(二)江出于岷山,其源可以滥觞
“夫江出于岷山,其源可以滥觞”一说出自《孔子家语·三恕》。出生在岷江边并在彼处长大,对岷江有深厚的情感,亦引发了兴趣,关注如何解读好“其源可以滥觞”这句书文里“滥觞”一词。笔者对“滥觞”的解读,不同于传统的汉语言工具书的说法。
按照一般的汉字工具书的讲解,“觞”,是指古代的酒杯,这没有歧义。“滥”,有表示“过度、满溢泛滥、浮泛”等不同的意思;“滥觞”一说多被解读成能漂浮起酒杯的一点点很小的水量。或问,所谓“滥觞”不一定如目前通解的“漂浮起酒杯”那样一点点小水量吧,如果真是用仅能漂浮酒杯来解读,那么为什么不用“泛觞”这种字眼呢;因为“泛舟”这种说法来得更广泛,意指乘坐小船的休闲;而没有“滥舟”一说。
金岷氏认为,滥觞应该是酒杯倒满酒了,从杯口沿往外溢滴;那么,酒已经外溢时,有谁还会再盲目地往杯子里一个劲地倒酒呢——“滥觞”出来的酒滴,只是很少很少的量,比能漂浮起酒杯的水量来,还要小得多。
笔者有过两次沿着山涧小溪溯流而上的亲身经历,见到过两种不同的山溪源头形态。
其一,是1969年四月份,在陕西省周至县秦岭北坡的古代傥骆道,沿骆河边古人留下的铺路石溯流而上。最终在小溪尽头看见的发源点,就是从山崖石缝里沁泌出来的水滴,滴答滴答地渗泌出来,就像从酒杯口沿上溢出的酒滴那样。渗泌出的水滴,在滴水的石缝下方,汇集起来成为一个浅浅小水坑,再溢出水坑流向低处,这就是山溪最高处的滥觞源头。我们返程时注意了源头以下的水流汇集形势。在源头以下,不断有其它的滴水或者泉水的水坑,流出细流来汇合。越往下走,汇集的水越多。最高的那一处渗出水滴的石缝,沿石阶路再往上走,路侧的石沟是乾沟,下雨时汇集雨水的沟道。源头再往上五六十米,是一个山垭口,古代的傥骆道就从这里,从骆河的源头山垭口翻阅过秦岭的分水山脊(山垭)。沿骆河~古傥骆道进山,走到骆河尽头,翻越秦岭的分水山脊垭口,这是一辈子难忘的经历。遗憾,以前没有方便的照相条件,未能留下终身难忘的翻山越岭,走到(某)河源头。
其二,小时候在宜宾的山沟里见到另一条小溪的源头,是一个小水洼,从洼底的沙层下汩汩地冒出一股水来;那个小水洼,算得上众多文字资料里的解释——可以漂浮酒杯的“水域”了。
笔者以一个工科学生的学识底子,而半途涉及了对汉字和汉字文化的研究兴趣,在人文学科方面的知识积累,许多方面就是从一点一滴的滥觞之微起步,而不断汇集。
历史上误把岷江当作长江干流,而把金沙江(旧称“马湖江”)当作支流的误解,延续了很长时间。直到明朝晚期大旅行家兼地理学家徐霞客,亲自考察了岷金两江,才打破了传统看法,为金沙江是长江正源,作了正名。
公众号 金岷KC 2024-08-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