讨论一种表象——秦兵俑大多数是右髪髻

文摘   2024-05-19 11:45   美国  

内容提要

本文从秦兵俑大多数都是右式发髻这一现象出发,探讨秦兵里流行右式髪髻的原因,进而依据汉字里“左”“右”两个字的字形结构,论述中国人用右手拿筷子吃饭的右手优先原则,用左手辅助右手的普遍现象。作者认为绝大多数人都是“右利”的生理特点,因此形成了社会性的右利生活行为方式和以右利形式工具为基础的生产劳动方式,进一步形成了以右为上的尚右观念意识。

关键词:秦兵俑、髪髻、右利、尚右

1.彩绘的跪射俑同时出现了右式髪髻和左式髪髻

我们发现,在所见到的众多秦兵俑照片中,无冠兵俑们的髪髻几乎都是在头部的右侧。而促使我们关注到秦兵俑髪髻梳理部位现象的,则是《西安晚报》2004-08-02版面上,摄影记者王平的一张跪射秦兵俑的照片[1]

此前,从秦兵俑照片中,虽然偶尔也可以看到左式髪髻的跪射俑,却不能确定那的确是左髻髪式。因为照片在印刷制版的时候,有可能出现把底片翻面制版的操作,于是原本的右髻可以“转变成”“左髻”髪式。但是,专职摄影记者王平先生的那张照片,是一具正置态的右髻跪射俑(右前方)和另一具斜躺态的左髻跪射俑(左后方)同时入画。这张照片是两具跪射俑在发掘过程里的现场照片,左右髻两俑周围的埋土都还未完全清理完毕。假设说,这张照片如果在后续复制流程里,由于种种原因而导致人物左右翻转,它仍然还是一左一右的两种髪髻。于是这张照片无可辩驳地证明了,在秦兵俑群里,确实有右式髪髻者,也有左式髪髻者。

我们在进一步查找资料的过程中发现,迄今为止,所见到的秦兵俑原物或者照片,绝大多数都是右式髪髻;虽然有为数不少的研究者都在研究秦兵俑的髪髻,但还没有人注意到秦兵俑里髪髻的左右方位问题。

2.陕历博的陈列展线上,有一对姿态对称的兵俑

2008陕西历史博物馆对陈列展线作了一次根本性的调整。新的展线上,有一组秦兵马俑的复原军阵。在最后一排,有两具姿态对称的拄戈俑——他们别站在军阵中轴线的两侧。在观众右手侧是一具梳着右式髪髻的陶俑,他右手拄戈,左臂自然下垂,手掌心朝地面又向左侧上翘又平伸出去。与之相对的,是一具梳着左式髪髻的兵俑,左手拄戈、右手掌上翘向右。这一对兵俑的身姿和髪式都保持与兵阵中轴线的轴对称形态。(这两具兵俑是真品,并非复制品。图片取自吴永琪、田静《秦始皇陵及兵马俑》,三秦出版社2004-05

3.陕历博的陈列展线上,秦兵俑头像的墙幕共133幅头像,竟没有一例左髪髻

在陕历博的秦俑仪仗兵阵背后,是一面巨大的墙幕。墙幕上映现了19纵列7横行的照片矩阵,共133幅,显示出形形色色各不相同的面容,这是我们祖先对陶俑高超塑造技艺的集中体现。我们仔细赏析了这133幅面容,一些图像只显露了面容的五官部分,更多图像表现出了兵俑的髪髻,能明显看到髪髻的照片约有82幅。令我们感到惊奇的是,表现出髪髻的照片全部都是右式髪髻,竟没有一例左式髪髻。这是因为照片漏选了左髻俑,还是秦兵俑里本身就是右式髪髻占绝大多数?

4.在众多的照片和陶俑中,很少有左式髪髻;连铜车马的驭手也是右髪髻;

笔者从秦兵马俑画册《秦始皇陵俑塑群》[2]所反映的一号坑现场照片集合里去搜索,宏观场面的照片里,几乎也都是右式髪髻。再去俑坑现场观察,也没有见到左髻兵俑。甚至,连铜车马上的驭手也都是右式髪髻。

而且,王平记者拍摄的那一左一右髪髻的跪射俑,两者不同的髪髻顯然不是因为追求对称而制作的。因爲,王平拍攝的照片裏,左髻和右髻的跪射俑,都是在身體的右側作持弩的姿勢,並且都是左膝上弓右膝着地的半蹲跪姿勢。照片中见到的这两具跪射俑出土于二号坑,二号坑中到底还有多少具左髻陶俑,尚是一个未解之谜!

总之,目前所看到的左髻俑只是极少数,这种表象究竟表达了什么样的信息?

5.秦人尚右的重要“国家证据”:虎符

虎符是古代帝王调兵遣将用的兵符,现存的几枚虎符上都有铭文。铭文中明确规定,符的右半边掌握在王(或君、皇帝)的手中,而左半边掌握在驻兵将领手中,这显示出右半符表示了“上级”,表示了“来自王命”;左半符要接受右半符带来的命令;这反映了秦人把“右位”作为“高位”的观念。据此,可以初步认为,多数无冠秦俑梳右式髪髻的表象,与秦人尚右的观念意识有关。

三种秦虎符的铭文如下:

秦《杜虎符铭》云:兵甲之符,右才(在)君,左才(在)杜。凡兴士被甲用兵五十人以上,必会君符乃敢行之。燔[隧÷灬](燧)之事,虽毋会符行[+](矣)。(陕西历史博物馆展品)

秦《新郪虎符铭》曰:甲兵之符,右才(在)王,左才(在)新郪。凡兴士被甲用兵五十人以上__会王符乃敢行之。燔燧事,虽毋会符,行矣。

秦《阳陵虎符铭》谓:甲兵之符,右才皇帝,左才阳陵。(中国历史博物馆展品,如下图)

当代所能见到的上述三种秦兵符,无论是战国时期的还是帝国时期的,对于左右符的规定都是一致。在表示国家权力的调兵虎符上,右半符的等级高于左半符等级,这应该看作是秦国社会以右为上的观念意识之具体物化形象。基於這種分析,我們甚至可以推測,將來繼續發掘出的一號坑、二號坑兵俑裏,仍然有可能是右髻俑佔大多數。

在国家意识方面以右为上的尚右,显然是社会里国民意识的反映。也可以换另一种方式来表述——国家意识对国民意识会有教化的影响作用,于是国民也普遍接受和存在着尚右的意识;于是在生活行为方式方面,就表现为把髪髻往右束。整体的尚右国民意识,也就表现在秦兵俑绝大多数都是右式髪髻。

秦国以外的山东六国,是否也有着相同的尚右观念呢。受到个人见闻范围的限制,所涉猎的资料甚少。在《史记·廉颇蔺相如列传》里也可以读到:“……以相如功大,为上卿,位在廉颇之右。廉颇曰:‘我为赵将,有攻城野战之大功,而蔺相如徒以口舌为劳,而位居我上,且相如素贱人,吾羞,不忍为之下。’”这是华夏大地其它地域的族群也具有尚右观念意识的证据。

从中国传统哲学的角度去看,这些都是“形而上”的观念意识对“形而下”的行为方式起着影响和支配作用——形而上者谓之道,形而下者谓之器。(《周易·易传·系词》


6.试论古人尚右的形而上

61.解读《说文》里的“右”字与“左”字

在甲骨文、金文的工具书里,可以见到汇集起来的“右”与“左”的不同形体的异体字。但是,不论那些字形有多少变异与差别,却有一个共同的特点:表示“右”往往与“口”这个部件相关联;表示“左”则往往与表示工具的“工”有关系。从汉字的造字方式来看,“右”与“左”都是会意字。

“右”字在《说文》里归入“口”部。本文所参考使用的《说文》版本,是中华书局1963对番禺陈昌治刻本的影印版本。在P32(下),载“右,助也;从口从又。(徐锴曰;言不足以左,复手助之。于救切。)”此外,在P64(上),还有一个“右”字:“右,手口相助也。从又从口。(臣铉等曰:今俗别作佑,于救切。)”

“左”字,《说文》归“左”部(P99下):“左,相左助也,从工,凡左之属皆从左。(则箇切。臣铉等曰:今俗别作佐。)”

为了对许公注释的“右,相助也”;“左,相左助也”有更直观而明确的理解,兹将《说文》里与“左、右”相关的字也摘录在后:

P100(上):工,巧饰也。象人有规也,与巫同意。凡工之属皆从工。(徐铉等曰:为巧必遵规矩法度,然后为工;否则巧也巫。事无形失在于诡,亦当遵规矩,故曰,与巫同意。古红切,古文‘工’从‘    式,法也,从工弋声(赏职切)。    巧,技也,从工丂声(苦绞切)。    巨,规巨也,从工象手持之(其吕切)。巨或从木、矢;矢者其中正也。(古文字形)古文巨。   巫,祝女也。能事无形,以舞降神者也。象人两舞形,与工同意。古者巫咸初作巫,凡巫之属皆从巫(武扶切)。    觋,能斋肃事神明也。在男曰‘觋’,在女曰‘巫’。从巫从(徐铉曰:能见神也,胡狄切。

P64(上):又,手也。象形,三指者手之【刿,以 取代 山】多略不过三也。凡又之属皆从又(与救切)。    父,矩也。家长率教者,从又举仗(扶雨切)。

从上述引《说文》里的相关字来看,“右”字也确实表示了与“口”有关的事情。对于P32(下)的“右”字,徐鍇认为,是说话时用手势来帮助表达意思——言不足以左,复手助之。而且为了突出“右”字的“辅助”意思,后来还出现了“佑”字来专门表达。这里,对于徐的解释,提出或问——《说文》里用“手”来“相助”口,究竟是“助”“口”的什么事情?

本文认为,“手口相助也”说的是吃饭——右手“掌控”筷子往嘴里进食,(而左手往往是端着盛食的碗盏)——吃饭,对于每个人都是“头等大事”,右手执箸进口这一操作手势,因此也就是“右手”的“第一”职能。所以,理解为用吃饭这样一个每个人都能立刻就明白的“手”与“口”的关系,来表示“右边的手”这个“右”字,应该是比“说话打手势”来表示“右”字更合情理一些。

而《说文》对“左”字的解释,倒确实是解释出左手的职能就是辅助(右手)——左手执规矩。今天的人画线(工程制图、画表格、衣料裁剪、铁板下料放样等)作业,往往都是左手拿尺子(矩),右手拿画笔画线;线,由右手来产生。左手的规矩使得线画得合乎要求。再说吃饭吧,右手拿筷子,左手端碗,也是左手辅助右手。所以,祖先造字的时候,用“拿规矩的手”来表示“左手”,《说文》里特别强调了,“相助”这个“左”。

也有,左手拿筷子吃饭的人们,俗称“左撇子”,左撇子人群在社会里是少数。

本文要最终探究秦兵俑右式髪髻的原因,还涉及到一个“左利”与“右利”的生理现象和社会现象。但是,对于汉字“左”“右”字的创写,与社会生活里的许多工具(如剪刀、镰刀,机械式字母打字机、计算机键盘的功能键,计算机鼠标外形和键位安排……)一样,多半是社会人群里数量占优势的“右利”人造出来的,往往是从“右利”的原则考虑工具的结构,那些工具带着明确的“右利”标记。

虚拟假设来讨论——

即使,许公如果是一个用左手吃饭的左撇子,他在编撰《说文》时,也得按“右利”占优势的社会对“右”“左”两个字的通用概念来注释“右”“左”;必须按照字形构成的既定形式,使用“手口相助”的文字内容来释“右”字。或者换一种说法,许公的《说文》对“右”字的注释,是“右利”式的注释;假如是左撇子的许公,虽然自己是用左手来“手口相助”,却也只能用“手口相助”的右撇子话来解释“右”手。由此可以推论出,造出并流行“右”字的先人,属于“右利”人群。

在王平记者拍摄的左髪髻跪射俑照片里,左髻俑的持弩姿势,仍然是右式的。这就是说,虽然其髪式是左髻,而且作战的弩机武器并没有明显的右利倾向,然而那个兵俑的備战姿势,定格在了通用的右利形式——當他把身體右側的弩機送到胸前瞄準射箭時,順勢就成了左手在前端平弩機,右手在后控制板機——右手承擔着射箭操作裏的重要職能。

62 右手拿筷子与“右为上手”的意识

本文的作者之一在另一篇讨论古代竹简书籍的形制文章里,曾谈到竹简行文的方式,奠定了中国书籍的竖行排列,从右向左的编排顺序这种“竖排左行”的传统体制。(见复旦大学古文字网的相关论文《由竹简外在形式引发的研究――中国独特的竹文化·之二http://www.guwenzi.com/SrcShow.asp?Src_ID=436)。在那篇文章里,谈到了对传统书籍“竖排左行(xíng)”现象的初步认识。

古人为什么以“右手方”为上位,笔者多年来一直在琢磨这个问题。这次,写到左利、右利的现象时,才恍然明白,对于右利人群来说,右手的作用比左手大,左手是辅助右手的,自然而然就会以右手为上手方。于是,对于古代行文是从右往左,就觉得好理解了。这是一个以“右”为“上”的形而上的观念问题,而不是写字时从右往左写“会方便一些”的形而下的操作问题。

事实上,逐行(háng)从右往左写字,在操作上有两方面不如左起右行(xíng)写字方便。①因为右起左行(xíng) 的写字方式,总是把已经写有字的行列压在了右胳膊之下,墨迹未干的字(无论在竹简上还是纸本上)都会被抹糊。由于这个原因,有的古人写字时,要用左手牵住右胳膊的衣袖(这种情况可以从古装戏剧里看到);或者在写字时,要用悬腕,甚至悬肘的姿势,这就是为了避免右臂和衣袖抹糊掉墨迹未干的字。从左往右行文,写好的字总是在正写的字左边,写字的右手不会去碰写好了的字。②右手写字,人的头部在右手的左边,眼睛要回扫已经写出的右邊字行列时,写字的右手恰好挡住了视线。只有挪开右手,才能看见前面写出的字行列。而从左往右行(xíng)文,眼睛始终在右手的左面,总是能清楚地看见已经写出的字。

于是,可以认为,古人尚右的形而上观念,是建立在右利,也就是右手优势的形而下基础之上。由于尚右的形而上,形成了传统的中国文书采用从右往左的行列排布方式形而下。

尚右的观念,在文字文书方面有反映,在国家权力的虎符上有反映,在军人的髪髻方式上也有反映(平民也是),还会有更多的方面……这就是中华传统文化的表現之一。

7.结语

本文从已發掘出的秦兵俑大多数都是右式髪髻这一客观现象出发,探讨秦兵里流行右式髪髻的原因,进而依据汉字里“左”“右”两个字的字形结构,论述中国人用右手拿筷子吃饭的右手优先原则,用左手辅助右手的普遍现象。认为在人群里绝大多数人都是“右利”的生理特点,形成了社会性的右利生活行为方式和生产劳动方式(右利形式的工具),进一步形成了以右为上的尚右观念意识。

社会的尚右意识反映在秦兵俑群形象方面,就是大多数的兵俑都束右式的髪髻。

本文还遗留了一个问题——如何解释那具左髪髻右侧持弩机跪射俑的形象,那具左式髪髻跪射俑並非因爲兵陣的形式對稱需要,則又蕴含着什么样的古代社会信息。愿就教于方家。

参考文献目录

1, 王平. 秦跪射兵俑照片. 西安晚报2004--08-02

2, 秦始皇兵马俑博物馆、秦俑坑考古队、陕西人民美术出版社合编. 中国历代雕塑·秦始皇陵俑塑群.西安:陕西人民美术出版社,1983-09

2010-04,西安   

2024-05-19   公众号 金岷


金岷KC
从工科和技术的角度研究汉字和汉字文化。并且用趣味性在公众号交流。如,睡虎地秦竹简上的“纸”字,西汉居延简有2个“纸”字,都在蔡侯纸之前。如,电脑汉字技术淘汰了曾经的 拉丁化文字改革,“救了汉字”,并帮助和促进汉字走向世界。汉字的自动化工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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