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岷彬附识：对于历史上的重大事件，多半都有当时的官方说法和之后的官方结论，这属于“正史”范畴。譬如1959-1962的大饥荒和十年的文革这种重大历史事件。许多亲身经历过那些重大事件的民人百姓，有着自己的亲历经过，有着自己的亲身感受，有着自己的所思所识所悟。把这种民人百姓的经历和感受写出文字，这就是“野史”。1944年的郭沫若，读到了1644年明末清初的野史资料，让郭沫若了解到三百年前改朝换代的重大事件，写出了 警世骇俗（没有说 惊世骇俗 这个词汇）的《甲申三百年祭》。这让笔者认识到了 民间野史 对于中国历史补充 的重要作用。当然，郭沫若遇到的明人野史，是极其偶然的小概率；但是，广大民众都多多留下自己经历的野史资料，对于中华文化对于中华民族，则是整体性地提高了野史资料的量与质。
中文成语有“歪打正着”一词。商务印书馆《成语大词典》解释作：“‘歪’与‘正’相对，方法本不恰当，却侥幸得到满意的结果。”辞书的解释，只偏重在行事方法论方面，而没有涉及到 行事者的主观想法与客观结果之间的相悖，也是一种“歪”与“正”的相反。
文革里，却有一件对于“歪打正着”反相180度的“正打歪着”。这桩“正打歪着”的事件，影响到一些人的人生命运，也是影响中国历史行程的具体脚步痕迹印子。这就是1966-05-18林彪在中央会议上的一次讲话，后来，把这次讲话俗称为“政变经”。被当作“政变经”来揭露、来批判，这就是本文认为的 “歪”的结果。
文前先啰嗦一句，笔者所记述之事，还适当插叙介绍文革当年的经历过程里，一些过程细节。这种插叙，在正式论文里是一种跑离题目的败笔，为正式论文所不用。但是，作为民间的经事者，作为民间野史当作留世的文字，则是有利于读者了解当年的事件背景，更好地了解文革。
1》发下来的中央文件小册子，人手一册，林彪讲话
1967年三月初，西安的文革造反派大学生里内斗，“谁是西安造反派的老大”？在北京受到了中央首长的接见和调解。然后，中央指示学生代表们回到西安后，向各自的同学传达中央的指示：“努力整风、准备夺权”。于是，西安的两派大学生们都回到各自的学校，欢迎军队派到大学的军训教导队，都实行了“关门整风”。即暂时全部撤回学校军训，军训期间不出去参加社会上的文革活动。执行“努力整风、准备夺权”。军训之后，各个大学都在内部积极筹备，建立大学的革命委员会。
西安交大军训队给全校的师生员工每人颁发一本小册子**，是“发到县团级”的中央文件，转发林彪1966-05-18在中央会议上的讲话全文。中央文件的转发按语里指出，林彪这次讲话，是林彪努力学习和努力掌握毛泽东思想的生动范例。中央文件号召全党全国全军向林彪那样学好毛泽东思想，捍卫毛泽东思想。积极投身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在军训期间，解放军派到我们教学班的军人排长和副排长，组织我们仔细学了这份中央文件。
喔！几个月来报纸上经常刊载的通栏大标语，四个“念念不忘”，原来是林副主席*在这次中央会议上讲的——念念不忘阶级斗争，念念不忘无产阶级专政，念念不忘突出政治，念念不忘高举毛泽东思想伟大红旗。林彪讲话里指出，我们要好好学已经写出文章的毛主席的思想，还要努力学毛主席没有写成文字的毛泽东思想。林彪讲话里，还谈到了社会主义时期的阶级斗争和防止政权变色，出现修正主义。也谈到政权的稳定与巩固问题。表示军队是巩固政权的中坚力量。
也是在这份讲话里，林彪提出：“谁反对毛主席，全党共诛之，全国共讨之！”这份慷慨激昂，也是文革里的报刊文章、大字报、大批判发言稿里，上上下下纷纷采用的战斗语句。总之，市面上很多时髦的战斗口号，都在林彪的各次讲话里找到源头。当时，给笔者这帮年龄段在校学生感觉，林彪副主席确实是把毛泽东思想红旗举得最高、领会和弘扬毛主席思想最优秀的领导人。
林彪特别提到了政变问题，由此延伸出了介绍古今中外政变的一段专门内容。也由这段政变史例汇集，后来称之为“政变经”。于是，“政变经”成为了指代林彪五月十八号那次讲话的别号，成了指责林彪妄图反革命政变的罪证，而林彪整篇讲话的内容都被“政变”屏蔽掉了。
林彪在那次讲话里，确实专门谈论了古今中外的一些政变事例。笔者记得有，春秋战国时候的楚国成王，被儿子带兵逼宫，以死让位。其时楚成王正在烹煮熊掌，请求儿子让他吃了熊掌再受死。儿子回答说，“熊掌难熟”。另一则政变故事，秦国的吕不韦把怀孕了的赵姬送给秦国在赵国的人质，秦公子 异人。后来酿出了吕不韦企图篡夺秦国政权的危机。
在1967年春天军训时，学习林彪讲话的中央文件，联系到当时社会上已有大量的小道消息，传说1966年春天的“二月兵变”。所以，感到林彪讲话里专门谈政变警惕，是否与“二月兵变”一类的传说有关，是党内秘密。
林彪讲话里谈到防止党和国家改变颜色，变修，所以必须要搞文化大革命。出现了一个罕见的说法词汇——“要防止‘苦迭打’ ”。用汉字表示的“苦迭打”，显然是某种外语词汇的音译表示，没有直接说出确切的中文涵义。读时给读者的感觉，那个字眼就是指的 政权变色，或者政权易位。2024有了随身携带的电子词典，笔者尝试作 汉英、汉日、汉俄的词汇翻译，都只有 音译的形式，没有语义解释。至今不明白，林彪当年是怎么用到了“苦迭打”这么个说法。
*1966-08的中共八届十一中全会之前，中共中央有一位主席、五位副主席。其时，世间流传的中央领导人排名“口诀”：毛刘周朱陈林邓，一个主席、五个副主席、一个（中央书记处）总书记。八届十一中全会，只设立了一个副主席职位。于是在文革的林彪热火年代，世面的说法是：坚决保卫毛主席为首、林副主席为副的党中央。由于社会底层消息的闭塞和滞后，在1966-08月初撤销了工作组之后，西安交大的学生们还可以从教学物资处的文革材料发放地，领取到（当时新采购的）七位领导人的肖像，并且举着七位肖像造反遊行。当然，1966-09党内两条路线斗争的说法和新消息传到了西安，出现一对新的名词“无产阶级革命路线”、“资产阶级反动路线”；也就从七人领导的“口诀”改变成“为首、为副”的说法了。
**1969冬天或者1970年春天，在解放军农场接受再教育时，连长宣布了上级指示。要把非正式出版的，各单位各群众组织自行印刷的各种“毛主席文选”、“中央首长讲话”、“文件汇编”上交，集中销毁。身处军队编制的学生连，120名接受再教育改造的 学生们，乖乖地交出了各种被列入规定的资料。也包括那本印发林彪“政变经”的中央文件小册子，因为那份中央文件只发到县团级。诚惶诚恐，乖乖顺顺，因为还有一次从军垦农场出去的 再分配，也就还有一次 再分配时的 政治鉴定。
2》毛主席给江青的家信
1971-10中旬开始，林彪出事了的小道消息大量流传，老百姓们从私下的私密交谈，增大成为公开交谈，笔者所在工厂是在十月二十号左右传达了正式文件。林彪事件是文革里一个尖锐的转拐点，全国开始了揭露和批判林彪罪行的运动战役阶段。1972夏天，传达了中央文件，是毛主席1966-07-08写给江青的家信。这封本来的家信，作为揭露林彪的罪行，作为毛主席早就觉察了林彪的反革命苗头，把毛主席的睿智，见微而知著，向全国民众公开，成为对林彪的批判战役里重要的文件。
毛江夫妻通信里，提到了把林彪的讲话当作中央文件下发的事：
“天下大乱，达到天下大治。过七、八年又来一次。牛鬼蛇神自己跳出来。他们为自己的阶级本性所决定，非跳出来不可。我的朋友的讲话〔8〕，中央催着要发，我准备同意发下去，他是专讲政变问题的。这个问题，象他这样讲法过去还没有过。 他的一些提法，我总觉得不安。我历来不相信，我那几本小书，有那样大的神通。现在经他一吹，全党全国都吹起来了，真是王婆卖瓜，自卖自夸，我是被他们逼上梁山的，看来不同意他们不行了。” 〔8〕* 我的朋友的讲话：指林彪于一九六六年五月十八日在中共中央政治局扩大会议上的讲话，其中提出“防止反革命政变”。
在1972年林彪事件之后的批林整风战役里，听到了中央文件传达，毛主席江青夫妇的家信交谈。知道了，其实毛主席对1966-05-18林彪的政变经讲话引起了警觉，在七月份就与妻子谈到了这种担心。当时笔者感到不好理解的矛盾，但是不敢说出来——毛主席已经感到了，一个握有军权的军头，在专门研究政变。但是在表面上还更加重用这位研究政变有加的军头。笔者对此心里不理解，是因为早先留有另外一种印象，在1967年军训时期，专门集体学习过林彪的讲话，感到林彪提出在中央高层要警惕出现修正主义，甚至出现政变的苗头，也是出自对党中央对毛主席的保卫，而发出的警示。而且，这是林彪的公开报告，不是那种要搞政变阴谋的 私下密谈，不是秘密报告，嘛。
时间会改变人的看法，当年感到不好理解的矛盾，后来想通了。
3》对“政变”一词的不同解读与感觉
今天来忆说文革里的林彪事件，感到林彪关于政变的讲话，无意之中改变了、决定了林彪本人后来的命运；由于林彪事件，也规制了中国历史要出现突发的尖锐拐点。一次讲话改变了人生命运，改变了中国历史的走法，可叹！
查权威性的中文工具书《辞海》，对于“政变”这个词条，有着如下的解释：政变，通常指统治阶级内部一部分人通过秘密策划，迅速采取军事或政治行动，夺取国家政权。政变如成功即导致突然的权力的转移，政府的更选，以至政体的改变。政变往往有复杂的社会历史背景，其情况和性质各不相同，有的是统治集团内部的争权夺利，有的是进步势力为革新政治而作的斗争，有的是反动势力的孤注一掷，有的是帝国主义通过代理人干涉别国内政，执行其侵略政策，等等。（辞海1999年版）
辞海的“政变”条目解释，是当代中文社会的通常解释，是绝大多数中文使用者的一般概念，或者说是普遍的共识。辞海里的解释，是针对的政权，只说到了政权这个“平台”。然而，笔者感到，在“政权”这个泛泛认识的“平台”上解读林彪的“政变经”，还不能完全解释由林彪讲话激发的那个巨大社会事件。实际上，在“政权”“平台”面上，还有一个具体的、至关重要的因素，那就是 执政头领。应当看到，是发生对 执政头领人选 的突然改变，才是政变的实际和确切表现。
只有在“政权平台”上的“具体执政头领”这个人物，才能特别地感觉到，谈政变，就是针对着执政者本人。所以，毛主席在给江青的家信里，流露出了对林彪专门收集政变史例，专门注意政变“故事”的不安，“他是专讲政变问题的”。更何况，当时的林彪是一个手握军权的军头。
相对应地看，中央文件颁发林彪讲话，那是最高执政者之外的其他领导层，对于政变的通识，认为讲话里提出防止政变危机，就是加强警惕，就是对政权的加重保护。于是要采取下发林彪讲话的措施。这反映在第一家庭的夫妻通信的信文所写，“我的朋友的讲话〔8〕*，中央催着要发，我准备同意发下去，……”决定“中央发文”的其他中央领导，或许就没有把林彪讲话看作“他是专讲政变问题的”，而是意在宣传林彪讲话把对毛主席的颂扬达到新的高度解读，宣传到全党全国，意在用林彪的“四个念念不忘”一类新说法，积极支持五一六通知之后的 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 。
最高执政者与其他人对林彪讲话全篇的印象，对“政变”一词的感觉上不同的敏感程度差别，于是出现了把含有“政变内容”的讲话，以中央文件的名义下发，却没有意识到，最高执政者本人对“政变”有着与“最高者之下”的其他所有人不同敏感和警觉。
“林彪政变经”酝酿并且最终引发了一场震惊中外的“林彪事件”！
4》虚拟语气讨论，林彪如果真有政变野心，会公开大讲特讲吗
毛林两人关系的变化，最后恶变，后期确实出现了林彪集团里的成员有谋杀毛主席，搞政变的意图。但是，林立果的政变阴谋，是在地下秘密私谋、秘密准备。这种密谋出现在绝密级筹划的“五七一工程纪要”那种绝密级的文档里。林彪儿子这种私密准备政变，才是真确的政变阴谋。
对照来看，林彪讲话里把政变当作一类社会事件去公开讨论，去公开宣说他对政变的注意，由此发出对可能政变的警惕，这反而说明，林彪在讲他的“五月十八号”讲话时，不可能包藏着要搞政变的野心。没有哪个傻瓜蛋会把自己对最高权位的觊觎野心和阴谋，在八字还没有一撇的阶段，就在大喇叭里叫得众人都知道！
多年之后，在客观记述文革的灾难历程，在记述林彪事件对中国历史的影响，笔者赞同网上一些有识之士的看法——林彪是一个卓越的军事家，但是林彪不是政治家。林彪在六十年代去搞政治，却玩不过资深的政治家。于是，一个半道出家的政治家林彪，终于在政治棋盘上走出了自己全盘失败的棋局。
可叹！一位卓越的军事家，一位半道跻身却不合格的政治家……
5》林彪事件是文革的尖锐转折点，是中国历史的具体过程脚印子
在今后的中国历史研究领域里，涉及到中国文革的研究课题，林彪事件都是一个重要的关注热点。中国现代史，或者几百年之后的中国史红朝初期阶段史，文革 都是一段至关重要的事件。林彪的政变经讲话，则是文革历史段里的突发拐点，林彪的这次讲话改变了决定了林彪后续的命运，也牵扯了中国历史走路的具体脚步子。
公众号 金岷KC 2024-08-19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