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五十天环游世界》是一本融合了地理、历史、文化与个人感悟的游记。作者以其独特的视角和丰富的学识,带领读者穿越四季,跨越四大洋,从亚洲的广袤到欧洲的典雅,从美洲的热情到大洋洲的宁静。2008年春夏之交,
《五十天环游世界》
蔡天新
6 作为中转站的伦敦
本世纪的第一缕春光即将初现之际,我搭乘维珍航空公司的一架航班从上海抵达了伦敦。在欧洲三大名城中,伦敦是我最后探访的处女地。尽管有整整十天的闲暇时光,可是,我早年初访巴黎和罗马的激情不再,至少做笔记的好习惯丢失了,现在只能凭借模糊的记忆来回忆。好在手绘旅行地图帮助了我,时间和地点准确无误。
当初我接到哥伦比亚安第基奥大学的邀请(由于南美人给的薪水较多,之前浙大让我停薪留职一年),准备去梦寐以求的南美大陆时,我首先面临的是中转站的选择。由于远东到南美的距离非常遥远,需要15个小时以上的飞行时间,而现有的民航客机无法提供如此长久的服务(如果将来可以的话,恐怕也容易引发乘客的身体不适甚或某种疾病)。
选择伦敦的主要原因是,我那时已经造访了北美的所有名城,而欧洲大陆与波哥大通航的城市全是在申根国家(如西班牙的马德里、德国的法兰克福、荷兰的阿姆斯特丹),即使我未曾游览以后也有的是机会(那时我绝对没想到,后来造访伦敦的机会更多)。出乎我的意料,英国签证是如此顺利,无须任何邀请,当天我就在上海商城的英国领事馆取到了。
泰晤士河畔的伦敦
接下来我遇到的一个问题是,英国没有一家航空公司同时飞上海和波哥大,这无疑增加了旅行费用。不得已我购买了维珍的单程机票,横跨大西洋的航班就等到了英国以后再选择。与此同时,我也在寻找伦敦的落脚点,以往我经常投宿青年旅店,可这次带着两个行李箱,需要一个寄存的地方。
伦敦地铁风景,作者摄
7 艾略特的《猫》剧
走过希思罗长长的甬道,乘坐皮卡迪利(Piccadilly)线,45分钟就到了市中心,再换乘两次地铁向南,穿过泰晤士河下面的隧道,又用了大约一小时的时间,我终于找到离开温布尔顿不远的鲁尼米德街131号。那便是赵博士那时的家,一幢带小花园的两层排屋,他在门厅里与我相见,其时他那位大名鼎鼎的小说家夫人虹影刚好去瑞典参加笔会了,只留下她的姐姐帮助料理家务。
赵博士谈吐的锋芒一点不减当年,我的意思是,与他的年龄相比,他使用语言的频率快极了,观点直截了当且有说服力,这从他后来发表在《书城》和《万象》杂志上的一系列文章也可以看出,准确的判断让人心领神会。由于赵先生教务繁忙,接下来的十天时间里,从成都移居伦敦的诗人胡冬就成了我的主要玩伴。巧合的是,胡家和赵家相距不远,这在诺大的伦敦殊为难得。
胡冬的情况与巴黎的宋琳大致相同,他毕业于四川大学,因为娶了一位英国留学生迁居海外,他的妻子凯利是一个快乐自在的中学教师。作为一名早慧的诗人,胡冬的成名作《乘一艘慢船去巴黎》表达了他对法兰西的向往,而他后来却径自来到了伦敦,那是在1991年,至今仍没有回过一次中国。而从我后来与赵野的交谈和杨黎、李亚伟的文字中来看,当年的胡冬有着领袖风采。
从第二天开始,我白天游览市容、黄昏与胡冬小聚、入夜再回到赵家。伦敦的名胜之多不亚于巴黎和罗马,泰晤士河畔的伦敦桥和伦敦塔,议会大厦、大笨钟和威斯敏斯特教堂,还有因电影《魂断蓝桥》出名的滑铁卢大桥;相对开阔的公众聚集地:海德公园、特拉法斯特广场、莱斯特广场和考文垂花园,等等。
这其中,莱斯特广场和考文垂花园紧挨着,是可以反复光顾的地方,那里有一种自由散漫的气氛,会让人觉得轻松自在,还有唐人街的中国美食。我几乎每次来伦敦,都要来这里报道。其他游客的必到之地有:大英博物馆、泰特美术馆、伦敦蜡像馆、白金汉宫、唐人街十号、肯辛顿花园、圣保罗大教堂,等等。
虽然我走访过伦敦新区,那里高楼林立,是全世界仅次于纽约华尔街的金融中心,仍对大街小巷里无处不在的公用电话亭感到好奇。那种红色木质的电话亭小巧可人,有趣的是,里面贴满了妓女的广告,每一张都制作得和明信片一样精美。而在莱切斯特广场看杂耍的人群中,我巧遇前国足范志毅和他的新娘,范和孙继海当时都在水晶宫队效力。
在伦敦期间,有三处地方耗费的时间相对较长。一次是去北郊的海格特公墓拜谒卡尔·马克思墓,几乎见不到游人,最后是在一位前波兰共产党员的指点下才找到。另一次是周末郊游,胡冬开着他的特拉姆斯,载着凯利、我和小燕(他在川大念书时的小妹),向南来到一处我们在电影里经常见到的草地和森林的边缘,聆听了旷野里英国乌鸦的几声鸣叫。
小燕家住汉堡,她和从前留学中国的德国丈夫一共生育了三个儿女,眼下又有身孕,因此像前几次一样获得恩准出国游玩,这回她选择的是伦敦。有一次,在胡冬的建议之下,我和小燕去考文垂花园看了韦伯的音乐剧《猫》,这出戏取材于诗人T·S·艾略特为儿童所写的一首长诗。结尾处老猫唱的那首《回忆》尤为动人,故事讲述了一个叫格里泽贝拉的雌猫,她离开杰里科猫族到外面闯荡,历尽艰险,最后回忆起在家族中的幸福生活,渴望回归家族,唱起了这首动人的歌。
自从1981年公演以来,《猫》剧出人意料的火爆,可惜在我看过两年以后,即伦敦上演21周年之际落幕,共演了九千场。《猫》剧在北美和欧陆同样红火,后来这一热浪甚至传到了北京。从某种意义上讲,英国人通过这出热闹的音乐剧来记住诗人艾略特。韦伯的另一首歌《阿根廷,别为我哭泣》甚至更为成功,经美国歌后麦当娜演唱后传遍了世界,不仅帮助前总统夫人爱娃·皮隆扬名世界,也促进了阿根廷的旅游业。
值得一提的是,虽说英国人在古典音乐领域的成就不及德国人、奥地利人、法国人和意大利人,但却长于流行音乐、音乐剧和戏剧,每逢周末,伦敦有上百个剧院同时有剧目演出。1948年出生于伦敦的韦伯是音乐剧大师,《猫》剧最初的主演是21岁的莎拉·布莱曼,她后来与韦伯有六年的婚姻。2008年,布莱曼与刘欢合唱了北京奥运会的主题曲《你和我》。《猫》剧在纽约百老汇上演时,其主演和主唱有美国著名歌星芭芭拉·史翠珊。
那以后,我又来过伦敦许多次,尤以2008年剑桥访学期间,来伦敦次数较多,其中有一回与三位剑桥诗友驱车来伦敦,参加为送别一位在伦敦生活多年身患白血病的加拿大女诗人举办的诗歌朗诵会,地点是在韦斯顿街的皮市酒吧。记得那次主持人别出心裁,把朗诵者的名字写在纸条上,放入封闭的盒子,由他从里面随机取出。
8 剑桥和布莱顿
“如果你厌倦了伦敦,那么你一定厌倦了生活。”一个多世纪前,体弱多病的英国作家、辞典编撰者萨缪尔·约翰逊这样描绘伦敦。可是,我在伦敦才玩了几天,便寻机离开了。一天上午,我在滑铁卢车站乘上一列普通快车,独自向北去了闻名于世的大学城——剑桥。
两小时后,我走出剑桥车站,沿着城内一条主要街道东行。这座历史悠久的大学培育出了众多杰出的人才,包括牛顿和达尔文,拜伦和华滋华斯,哈代和罗素,其中一位还曾与我有过交往,那就是20世纪英国最出色的数学家之一、31岁即获得菲尔茨奖的阿兰·贝克。十多年以前,贝克教授曾到访我任教的大学,我是他在杭州期间的全程陪同。
记得有一天,我们从九溪山上下来,路见一位农妇摔断了腿,随即取消了去凤凰山的游览计划,驱车把她送到浙二医院。那时媒体极少报道外国科学家来访的消息,贝克教授的名字因为这次助人为乐事件首次出现在中国的报纸(《钱江晚报》)上,这成为他中国之行最有纪念意义的事件之一。
贝克教授后来和我互寄过几张贺年卡,并邀请我到访英伦时去剑桥做客。可是,那当我敲响他那位于三一学院内的寓所大门时,无人应答,门卫说他刚刚离开。直到八年以后,我到剑桥访学三个月,才细细地品味这座大学城,有机会与贝克教授重聚。他带我到三一学院共进晚餐,并观看了草莓节的游行和毕业船歌。那次却是不巧,我只是瞻仰了他的前辈牛顿的塑像,不经意间见到另一尊露天坐像,那是18世纪的剑桥毕业生威廉·皮特。
皮特24岁就做了英国首相(这个记录永远不会有人破了),先后长达20年,直到在任上去世。有意思的是,少年得志的皮特也与牛顿爵士和贝克教授一样终生未婚。在这份独身者的名单中,至少还要加上牛顿和贝克在三一学院的另外两位同事:哈代和李特尔伍德。直到我有幸重返剑桥,才终于明白独身是女王伊丽莎白一世对三一学院院士的要求。
初访剑桥留给我印象最深的地方并非那条流经校园的卡姆河(河边停泊的那些小舢舨让我想起剑桥和牛津之间一年一度的划船比赛),或者河上的一座“数学桥”(相传由牛顿设计),而是那些修剪得方方正正、美观大方的草坪,绝不亚于任何一支英超球队的主场。我在王后学院的食堂里用了午餐,里面环境之整洁、优雅可以与我所见过的任何一家星级饭店媲美。
至于三一学院,它留给我印象最深的地方,并非它的草坪或礼拜堂,在那里牛顿像个老师站在前台中央,年长的弗兰西斯·培根像个淘气的学生在打盹。而是它的两条广告语,第一条是:从剑桥走到牛津,可以一直在三一学院的地盘里;第二条是:三一学院培养了牛顿、麦克斯韦、拜伦、丁尼生、尼赫鲁、伍尔夫、纳博科夫等等,以及30多位诺贝尔奖得主。后者因为人数太多,名字全省略了。
回到伦敦没几天,我又南下去了英吉利海峡边上的布莱顿,对岸正是法国的诺曼底。我对位于海滨的娱乐城和海水浴场印象深刻,据说正是英国在18世纪率先兴起了海水浴,之后才有了海水浴场,才使得布莱顿从一个小渔村变成了城市。最近,我看到一则报道,市政府有意把布莱顿建设成为欧洲的拉斯韦加斯。可是,那会儿毕竟是我第一次站在世界上最负盛名的海峡边,城市和她的发展趋向并不能引起我的特别关注。
当然,我选择布莱顿的原因还由于,20世纪英语世界最受尊敬的作家之一格雷厄姆·格林有一部小说叫《布莱顿硬糖》。故事的主角是这座海滨城市里一个17岁的黑帮头目,他用一颗硬糖致人于死命。格林的作品主要探讨在当代不同政治环境下,人类道德观念的含糊。从36岁那年开始,格林作为一名自由撰稿的新闻记者,开始了长达30年的旅行,同时为其小说寻找故事和背景地点。
综观格林一生的写作,他的主要兴趣集中在“事物的危险的边缘”,这是布朗宁的一句诗,格林将其视为“对我全部作品的概括”。事实上,格林关心的总是间谍、刺客这类人物,他本人“二战”期间曾在西非做谍报工作,即使在其他地方,他的真实身份也极有可能是英国间谍。
有一天早上,我在赵家客厅里见到了虹影。她略施淡妆,比起读者经常见到的青春靓丽的照片来,显得更为质朴。虹影头天晚上刚从斯德哥尔摩回来,令我感动的是,她竟然连夜看完了我送给他们的新书《北方,南方:与伊丽莎白·毕晓普同行》,并从小说家的角度出发,和我探讨了虚构的可行性,从中我感受到她那清晰的思维和编故事的才能。
如若不是因为旅途的劳顿,贪玩的虹影肯定会跟我们去泡吧的。多年以后,虹影来杭州萧山图书馆作新书分享会,邀请我充当嘉宾,此乃后话。在伦敦的最后一个夜晚,赵博士本打算为我饯行。可我却有约在先,约好与朦胧诗人杨炼在一家酒吧里相见,记得那是一个相当热闹的街区,托尼·布莱尔的宅第附近,那晚的顾客奇多,每个人只有立足之地。
瑞士出生的杨炼从小在北京长大,上个世纪90年代定居伦敦。他留着一头披散的长发,笑容可掬,同来的还有一位学者朋友。杨炼夫人友友则剪着短发,生性活跃,情绪始终被音乐控制着。友友的个性十分开朗,遗憾的是,我尚未读到过她写的小说。酒吧里声音嘈杂,没聊几句,我和友友便开始旁若无人地跳舞,周围全是手握酒瓶的英国人。
这是我在伦敦唯一的一次跳舞,与上一回的巴黎之行相隔了七个多月,也就是说相隔了一个秋天。当我偶尔回眸,一幅风俗画映入我的眼帘,杨炼(后来我才从他的来信中得知,他对南美与我有着同样的向往)和那位学者说着话,胡冬身着唐装,一言不发,凯利和小燕依墙坐在他的两侧。
浙江台州人,山东大学理学博士、浙江大学数学学院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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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际刊号:Jian He Feng/River Cam Breeze ISSN 1742-375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