趣谈剑桥大学材料系四位各具特色的院士
作者:王捧柱
英国皇家学会和英国工程院所在的Carlton House Terrace。工程院是3号,皇家学会6-9号。2022年10月拍摄,英国皇家学会外装修,很多的脚手架。2015年前,1号是英国材料学会所在地。
我国的院士制度和院士队伍在社会上的影响力日益增强。我利用2023年圣诞放假写了这篇院士趣谈、杂谈,与大家分享。本文不是严肃的论文,比如没有剑桥材料系院士的准确数目。英国学校对院士都不做统计和计较的。本文首先对有特色特长的四位院士做了介绍,以期举例展示院士的多样性。之后简单地对中英院士做了简单比较最后冒昧地对我国院士制度提了一两个小建议。错误和不准确之处敬请指正。
剑桥大学材料系四位各具特色的院士
我于1997年得到母校陈华辉老师推荐和英国剑桥大学材料系Ian Hutchings教授的帮助,荣幸地获得英国皇家学会资助The Royal Society K C Wong Fellowship来到英国剑桥大学材料系做访问研究,开启英国留学旅程。多年后的2020年我又获得英国工程院项目The Royal Academy of Engineering Industrial Fellowship。对这两个组织略有了解,这两个组织的Fellow (中文翻译为院士或会士)等同于我国的中国科学院院士和中国工程院院士。另外我学习和工作了约8年时间的剑桥材料材料系教师和校友中有多位院士,其中我较为熟悉的4位(包括我博士导师Ian Hutchings)各有特点、特长,简述如下。
Ian Hutchings: 轻松型,工作与生活并驾齐驱、游刃有余
剑桥大学工程系制造研究所网站Ian Hutchings介绍截图(2001年Ian Hutchings 离开材料系到了工程系)
剑桥大学圣约翰学院网站Ian Hutchings介绍截图
Ian 是典型的Cambridge Through(剑桥直通),即从本科、博士,一直到工作退休都呆在剑桥大学,是材料摩擦学、喷墨打印和流体制造工艺方面的知名学者。在他课题组做过学生、访问学者、博士后的中国人最常用的评语是“好人、聪明”,是我博士导师。我导师确实很善良和乐于助人。上世纪我国留学人员主要公派和国外奖学金资助两大类、自费很少,他特别热心帮助中国学生申请英国各种奖学金,组里中国学生和访问学者比其它课题组多。我读博第二年需要搬出达尔文学院到外边租房子,中介要求先付清半年房租,我当时确实付不起,我导师和系里沟通,预支付了我几个月的生活费用,帮我度过了难关,这事我至今心存感激。我国后来发展很快,尤其进入21世纪,研究和国际学术交流费用大幅增加,他并没有做任何兼职或有偿讲座,此类邀请都没有接受。唯一获得的是我母校中国矿业大学名誉教授(由时任中国矿大北京校长的谢和平院士签字颁发),纯属荣誉,并没有任何报酬。
我在剑桥呆了8年时间,没见他加班加点和周末上班,典型的595-五天一周,每天朝九暮五。最多有时把学生论文带回家批改。获得院士称号后,也没见他更忙。2021年我获得英国工程院Industrial Fellowship后,需要找一位英国工程院院士做mentor, 请他推荐了两位。这是我知道与他做的院士身份唯一有关的“工作”。回剑桥看望他或过年过节联系时除聊及他课题组学生同事外、主要谈家里情况,尤其他逐渐增加的孙子辈孩子的总人数,是每次聊天必有的话题。
或许因为他现在是退休教授(Emeritus Professor),在剑桥工程系他的介绍网页中连一张照片都没有(图1),最后一句平平淡淡地说他是英国皇家工程院院士,看起来似乎是忘了才补加上到最后一句的。他2019年退休后和其他人一样在工程系就没有了办公室,我那次回剑桥正好他整理东西、腾出办公室,他还找出、归还了我1996年写给他的信。他所在的圣约翰学院网站上对他的介绍倒是有一张近照,但院士就没有提到(图2)。可见院士称号在英国是远没有在我国重要。
Colin Humphreys: 特长型,本职工作和其它领域研究两手一起抓,都有突出贡献
Sir Colin Humphreys和他在基督教方面的三本著作(图片来自维基百科和亚马逊网站)
Colin1969年获剑桥大学博士学位。在材料系工作过十几年,现在伦敦玛丽女王学院(Queen Mary University of London)工作,是英国皇家学会和皇家工程院两院院士,电镜分析和半导体材料尤其氮化镓方面著名学者。我在剑桥材料系读博期间,实验室和他的办公室对门,我俩经常周末碰面,由于周末人少,尽管不是一个课题组,也要打个招呼,就是哈喽一声。我当时也不知道他这样周末经常加班在忙什么,直到2005年到工业界(布顿国际)参加工作才偶然一个机会揭开谜底。我到公司后不久接手了一个碳纤维复合材料方面的课题,在阅读项目材料时发现1992年时任材料系主任的Colin签字的给我们公司发来的传真,当时我们公司和材料系的讲师Julia King(后边详细介绍)有合作项目,是材料系的工业合作伙伴,因此被邀请参加每年一度的系科研开放日。我处于好奇到谷歌网上搜索他,发现很多网页是介绍他的一本基督教方面的专著:《出埃及记的奇迹:科学家揭示了圣经奇迹背后的非凡自然原因》(The Miracles of Exodus: a Scientist Reveals the Extraordinary Natural Causes Underlying the Biblical Miracles,Harper Collins, 2003)。之后才知道Colin不仅是著名的材料学者,也是虔诚的基督教,在有关圣经描述的奇迹和事件方面深有研究。后来2011年他有关基督教圣经的第二部专著由剑桥大学出版社出版:《最后一次晚餐的秘密-回溯耶稣的最后时日》(The Mystery of the Last Supper:Reconstructing the Final Days of Jesus,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2011)。这两本书可以说都是大厚本专著,分别长达370页和258页,不同与1986年他写的只有48页的儿童读物《创造与进化》(Creation and Evolution,Oxford University Press,1986)。Colin认为科学和宗教是可以相容的,为在两者之间建立沟通和理解他做了大量努力。他经常周末来办公室也是为了利用业余时间做基督教圣经方面的研究。另外,除我导师之外的三位双院士都获得了皇家授勋。
Harshad (Hanry) Bhadeshia:学究型,为学术研究埋头苦干,深耕数载
Sir Harry Bhadeshia(剑桥大学材料系网站截图)
Harry Bhadeshia 1980年获剑桥大学博士学位。1981年起一直在剑桥工作直到去年。现在在伦敦玛丽女王大学工作。
Hanry是这四位中最能套用上国内常用的经典描述的,比如他为了钢铁材料固体相变学科发展和学术研究,呕心沥血、深耕多年,著作等身、桃李满天下。我这里主要想说的是英国的院士既不是职位也不是职称,只是一个荣誉称号。大学老师评院士不一定非得是教授。1998年还是剑桥材料系讲师的Harry Bhadeshia就获得英国皇家学会院士,后来他才晋升为大学Reader(副教授/高级讲师),并于2002年获得英国皇家工程院的院士。之后晋升教授(Personal Professor[1]),2008年塔塔钢铁公司在剑桥材料系捐款设立了冶金学教授席位,Harry Bhadeshia被选为首届塔塔冶金学教授。另外一个例子是我们比较熟悉的剑桥大学理论物理学家斯蒂芬 霍金(Steven Hawking)。1974年斯蒂芬 霍金32岁获得英国皇家学会院士称号,次年他结束加州理工大学访问回到剑桥大学时担任的也是Reader(副教授)。1979年,斯蒂芬 霍金被选为剑桥大学卢卡斯数学教授。
Hanry专著数本、论文数百篇。可惜我没在他课题组呆过,了解较少。我记得大概是2007年夏天,凉鞋短裤打扮的Hanry院士在谢菲尔德一个学术会上做演讲报告。那时碳纳米管的研究很热,经常听到的说法是碳纳米管比钢铁强度高多少多少倍,将来取代钢铁材料会如何如何。Hanry从材料科学角度分析认为不可能,并以他一贯的简单通俗易懂的方法讲解出来。我2005年进入绳索(绳缆)行业,拉伸强度是绳索产品第一和最重要的指标,碳纳米管的超高强度自然引发人们对超高强度绳索(如空间电梯的绳索)的想像。老实说正是受到Hanry那次讲座的启发,我借用了他的分析、附庸风雅般地提出了碳纳米管本身不会是更高拉伸强度绳索材料的观点[2]。快20年过去了,用碳纳米管制造的材料和制件在毫米或以上尺寸还没有达到高强度钢丝和高强度纤维的拉伸强度水平,商业化更是没有,验证了Hanry的观点。
Julia King: 学者领导混合型人才
参加英国皇家工程院2022年度论坛期间,我很荣幸有机会和Julia King在我的展台合影留念。
Julia King 1978年以在材料系做的断裂力学方面的研究工作获剑桥大学博士学位,也是英国皇家学会和皇家工程院两院院士,她的的官方头衔是“剑桥男爵布朗夫人(Baroness Brown of Cambridge)”。与其他三位不同的是她在工业界工作过(1994年离开剑桥大学材料系到劳斯莱斯工作8年左右),担任过“校级领导”(2006-2016阿斯顿大学校长,Vice-chancellor),并在多个英国、欧洲政府官方和半官方机构工作、担任领导或“挂名”,最主要的可能是现在的上议院的中立议员(Crossbench Member),担任上议院科学和技术特别委员会(Select Committee on Science and Technology)主席,她是英国政府气候变化政策的积极倡导者。可以说是著名学术研究和科技活动家,有点像国内已故的师昌绪先生。
2022年11月15日我作为英国皇家工程院Industrial Fellow参加了工程院年度研究论坛(Annual Research Forum),并摆摊展示(Showcase)包括我Industrial Fellowship项目的我们公司用于海上浮动风力、波浪潮汐和光伏可再生能源设备系泊的产品和技术。Julia King做主题演讲,因为她是英国皇家工程院资助的第一个高级研究员(Senior Research Fellow)。她说起工程院Research Fellowship研究基金对她的职业发展的促进作用时提到的其中一点很有意思,她说这些研究基金给研究人员提供了在科研和职业发展方面做一些冒险探索的机会,因为这段时间内你的工作职位和经费有了保障。1987-94年她在材料系工作期间和我现在所在的公司合作研究过碳纤维复合材料项目,她的博士生Paul Hill(1992)的博士论文是我2005年加入布顿公司、开始碳纤维复合材料项目后最早收集阅读的参考文献之一。时隔30年,她对此记忆犹新,兴致勃勃来到我的展台,拿起试样掂量查看。问我是否可以拿走两份公司产品宣传册子,说要把一份寄给她那个博士Paul Hill。她30年后仍然对自己的博士生如此贴心关照,出乎我的预料,也很值得我们学习。
中英两国工程院及院士的简单比较和冒昧建议
以中英两国的工程院为例,两者性质和宗旨是相同的,都是学术性、荣誉性的机构,其绝大多数成员均为工程科技领域的杰出人才。两者均通过严格的评选程序选拔院士。而在参选人资格、评选方式和获得称号后赋予院士的东西、社会上的影响有所不同。另外,正如英国工程院的名字皇家工程院(Royal Academy of Engineering)指出,其还得到英国皇室的认可和支持。
英国院士选拔更加不拘一格,比如上边介绍的 Harry Bhadeshia和斯蒂芬 霍金都是30出头、还没有担任教授之前就入选英国皇家学会院士。另外,那时英国高校的教授更少,基本一个学科方向一个人。英国工程院院士申请人由两位现任院士推荐即可,每年9月1号前递交申请,直到第二年7月结果出来前都不会公开,没有我国那样初选就公开的情况,我认为我国做法对落选的申请人很不好。这和英国博士论文答辩类似,也不特意公开,没有大幅标语,师生满座和精彩PPT报告。校内校外论文评审/答辩各一人,三人一个小屋子,逐个问题问答讨论,有时花好几个小时,论文第一次没通过需要大改甚至返工者也不少。一位博士生告诉我,当他进入房间看到标记论文评审人问题和疑问的无数的黄色小贴士沾满他的论文时,立马出了一身汗。英国可能更注重实际、少关注形式。
英国皇家工程院院士主体是工程科技领域的杰出专业人才。其它“特殊人员”包括:(1) 高级院士(Senior Fellow)目前还是已故菲利普亲王;(2) 皇家院士(Royal Fellow):安妮公主和爱德华亲王;(3)国际院士(International Fellow),如2022年新当选的沈阳化工大学校长徐光文教授;(4) 名誉院士如F1 赛车手刘伊斯 汉密尔顿(Sir Lewis Hamilton)。据我了解,英国工程院没有严格的会员,比如只要获得他们项目开展工作的都自然称为会员Member,虽然有的称呼上带有Fellow字样,但和Fellow院士大不不同,比如我们获得英国工程院 Industrial Fellowship的获奖者被称为Industrial Fellow。在项目时间段内,有一些讲座培训可以免费参加,还有一位院士作为mentor。这也和其它学会如材料学会不同,材料学会会员需要申请和缴费。英国皇家工程院和其他非盈利组织机构一样,对财务很重视。比如2021-22年度报告共64页,从31页开始都是信托委员会报告(Trustee Board Report),详细给出了财务收支等方面的数据和信息。
英国院士称号对院士本人的职位提升和科研项目申报等或多或少应该会有积极影响,但绝不是主要影响因素。英国院士获得称号后对其它资质如在其它学会的会员、会士也不一刀两断或不屑一提。比如我知道的英国材料学会的会士(FIMMM)在评上院士后在网站介绍的称呼和电子邮件的签名中都保留了会士FIMMM。
冒昧建议:如果我拥有神奇万能的权力和能力,我设想做如下改变:把负责中国科学院院士的部门从中国科学院分离出来。我国的中国科学院是实体,和英国皇家学会不一样。很多中国科学院院士与中国科学院没有任何联系。分出后与现有的中国工程院一起更换名称,两院的院士也改名,建议如下:
负责中国科学院院士的部门改为“中国科学学会”,原“院士”称号改名为“中国科学学会会士”;
中国工程院改名为“中国工程学会”,原“院士”称号改名为“中国工程学会会士”。
国家级会士和各个专业和行业学会会士按大约1:3数量安排。比如假如中国工程学会有机械工程领域会士10人,中国机械工程学会就设自己的会士约30人左右。假如以前院士各种可量化的由于评上院士而获得的收入为1000单位,建议减为400单位,将其余600单位分发给其他三位行业专业学会的会士,每人200单位。这样国家级会士更接底气,也对促进国家级学会和各个专业和行业学会的联系和交流有积极作用,带动专业和行业学会发展提高。
但我认为目前我国的评审制度仍然是最适合我国的做法,正如高考、研究生需要笔试一样,文化历史传统和国情决定了照搬西方做法是不可行的。我国院士的责任和社会影响力远大于英国院士,正可谓院士评上,重担落肩。相信绝大多数公众和我一样在看到院士有限的所得的同时更不会忘记他们的巨大付出,尤其评上院士之前的长期不懈的努力和牺牲。中英两国院士中有多位我的老师、学长、校友,他们一直都是我学习的榜样和人生的楷模。
行文至此,2024年新年已悄悄来临,祝愿中外院士新年工作、生活都更上一层楼!
2022年11月作者在英国工程院门前留影。
[1] 剑桥大学的Personal Professor 与资金资助的大学讲席教授(如材料系的塔塔冶金学教授)相比较为灵活,比如在本人离开剑桥大学后就不一定招人接替,与后者不同。现在Harry Bhadeshia从剑桥大学退休后,就由Howard Stone教授接任塔塔冶金学教授。
[2] Wang P, Strength
and strengthening of materials for rope applications, Proceedings of the OIPEEC
Conference, 4-6th April 2017, La Rochelle, France, ISBN 978-0-9552500-4-0,
p15-35.
【作者简介】王捧柱,1997-2005在剑桥大学材料系学习和工作。现在在工业界从事研发工作,兼任国际绳索研究会(OIPEEC)编辑。在《剑河风》发表过“我对斯蒂芬 霍金教授的片段回忆”(2018)和“说说英国专利申请那些事”(2019)等短文。
来自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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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际刊号:Jian He Feng/River Cam Breeze ISSN 1742-375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