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第68期 总第814期
丹噶尔文学苑主旨:
弘扬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以小说、诗歌、散文等多种文学形式为载体,描绘湟源灵山秀水,发掘湟源历史文化,歌颂湟源人杰地灵,传承湟源旧韵新貌;为古城调丹青,为丹城抒新曲;谱一阙河湟日月,吟一首古道悠悠……
除了故乡,这个世界上还有一个地方让我魂牵梦萦。这个地方就是长江源水生态环境保护站【1】。它位于唐古拉山镇的沱沱河沿,与沱沱河火车站隔河相望。跟保护站结缘是因为一个叫杨欣的人而起,我是一名进藏旅客列车的车辆乘务员。我常在沱沱河站上见到一些身着户外服的外地人上上下下,却不知道他们是干什么的,尤其是常碰见一个络腮胡子的中年男子。有次路过沱沱河站又碰见了大胡子上车,出于好奇,我主动约大胡子到餐车聊天,话匣子一打开,大胡子便从青藏铁路聊到藏羚羊,从冰川退缩聊到长江源水生态的恶化,从青藏公路两侧的车窗垃圾聊到高原生物的多样性……这一聊就是好几个小时。通过聊天得知,原来他们是一群保护长江源水生态、保护可可西里动植物的志愿者。
这个大胡子就叫杨欣,是“绿色江河”【2】的会长。杨欣从最初1986年的漂流长江开始,就把自己与长江源和可可西里捆绑在了一起,此后的三十多年里频繁地出入长江源地区,并通过义卖自己撰写的书籍《长江魂》筹集资金,于1997年到2000年的四年时间里,带领志愿者在可可西里建立了中国民间第一个自然保护站——索南达杰自然保护站。时隔15年,在社会各界的支持下,于2012年在唐古拉山镇建立了中国民间第二个自然保护站——长江源水生态环境保护站。我每次值乘路过沱沱河大桥时总会向矗立在沱沱河沿的那座红房子行注目礼,因为那里有我敬佩的一些人在坚持做着我敬佩的一些事。
2018年6月份,经杨欣的同意,前往沱沱河保护站小住几日,一方面想拍一下驰过沱沱河大桥驰过可可西里的火车,另一方面亲自体验一下志愿者们的日常生活,想更深入的了解志愿者们是怎么工作的。当时正赶上国家地理的一个科考队也在保护站,我也跟随科考队去了通天河和沱沱河交汇处的断崖,第一次看到了成群的白唇鹿游过河面的壮观场景。也去了号称“长江源头第一家”的牧民家里,听放牧老人讲述了近几年来生态环境的巨大变化,还去了班德湖野生动物观测站,见到了成群的斑头雁“嘎嘎”地叫唤着飞过头顶。没想到,这一去竟让我欲罢不能,志愿者们忙碌的身影总是在脑海中反复出现,便产生了想做一名志愿者的念头,随着时间的推移这种念头越来越强烈。
2023年5月3日下午,和来西宁开会的杨欣见了一面,我把6月份利用20天的年休假做一名“特殊”志愿者的想法告诉了杨欣,杨欣一口答应了下来。6月2号早晨按计划到达了绿色江河格尔木驿站【3】,开启了我向往已久的志愿者生活。
格尔木的清晨依然凉风习习,远处的昆仑山雪峰在云雾中影影绰绰,置身于一个清凉的世界,一种莫名的欢喜瞬间充盈了心间。和我同一批到格尔木驿站的志愿者分别是:来自重庆的李芎壮、深圳的梁一和钟伊沂、天津的王秋涵、杭州的袁宁儿、成都的郭珊,还有一位来自河北保定的老志愿者李海龙。驻站管理员是来自四川的吴微和文桢。除了我和李海龙是七零后,他们都是九零后。志愿者们在格尔木驿站接受管理员的培训后根据身体状况分批到昆仑泉、昆仑山、三江源三个驿站工作。志愿者们到以上几个驿站主要的日常工作是捡拾青藏公路两旁的车窗垃圾并把垃圾分类打包后带回格尔木驿站处理,同时向进出藏的游客宣传环保知识。匆匆和大家认识过后,便和李海龙开车到各驿站去送给养并接送到期的志愿者换站。
李海龙是搞消防救援和深海潜水工作的,杨欣的一声召唤,他便从千里之外赶来,负责处理一些驿站的事务。李海龙像极了影片中的陆战队员,硬茬茬的胡须呈O型分布在嘴唇周围,一身的腱子肉在衣服下若隐若现。都是七零后的原因吧,咱俩很快熟络了起来,而且很默契的配合着给车上装好了一些生活物资。沿青藏公路向昆仑山出发,一路上进藏出藏的半挂车和自驾游车一辆接着一辆,由于地质原因,路面跌宕起伏,但李海龙的驾车技术如同安装了电脑智能一样,巧妙地急驰在车流之间,我一边和李海龙聊天,一边欣赏窗外的风景。
从格尔木驿站到纳赤台的昆仑泉驿站只有八十多公里,但海拨急剧上升八百多米。岩化的昆仑山体触手可及,成群的岩羊在陡峭的岩缝间活动,一只苍鹰掠过,岩羊群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听见踩踏下的一些散碎的岩石发出稀里哗啦的声音……还没来及欣赏够窗外的风景,李海龙一个急转弯停在了一只黄红绿黑蓝白相间的雕塑“昆仑狼”跟前,“昆仑狼”足有两米高,像是刚从昆仑泉饮水归来,抬头对着昆仑山发出深沉悠长的吼声,原来昆仑泉驿站到了。
说起各个驿站门口的动物雕塑作品,那是大有来头,是绿色江河的老志愿者,也是著名的雕塑家艾松老师的一大杰作。格尔木驿站门口是一头巨型的“骆驼”昂首阔步,面朝西南方的唐蕃古道,似乎在向来来往往的游客叙说着一些久远的故事。昆仑山驿站是一头巨型“野牦牛”,像是对侵入它领地的人类奋蹄示威。三江源驿站是一头巨型“白唇鹿”,和矗立的索南达杰烈士雕像相呼应,成为昆仑山口的又一标志性建筑。左边是海拔6178米的玉珠峰,右边是海拨5933米的玉虚峰,“白唇鹿”站立在两峰之间,回首遥望着广漠的可可西里。沱沱河保护站的雕塑是一头爪子前伸、身体前扑的雪豹。艾松的这些巨作是从北京用卡车长途运输而来的。这些雕塑作品吸引着过往的游客驻足观赏,成了拍照打卡的景点,志愿者们趁机向游客宣传环保知识。每当我值乘经过时,常会爬在窗户上远远的看上它们一眼。
在昆仑泉驿站又见到了“大圣”,去年初次在格尔木驿站见他时,正忙着修理皮卡车,连寒暄的空都没有,只是挥了挥手。“大圣”真名叫叶远圣,来自广西柳州,做完志愿者不想离开绿色江河,又留下来做管理员。“大圣”一路小跑着前来迎接,开心的像是见了亲人一般。正赶上吃午饭,我和海龙也不客气,每人吃了一碗用昆仑泉水煮的挂面,味道好极了!海龙一见到“大圣”便不再跟我说话,俩人像是久别的情侣,粘在一起没完没了地说说笑笑。也许身处荒野,人与人之间更容易产生友情吧,看到他俩亲热的样子,我不再插嘴,便独自到一边走走看看。
靠昆仑河边上是一个集装箱改造的展厅,面积不到二十平米,里面有老志愿者王芳芳的绘本《萨》和《跟着动物去拉萨》,还有一些印着青藏高原动物的名信片和历任志愿者们留下的手工艺品。手工艺品是志愿者们在捡垃圾的同时随手捡来的石头和树根,他们在石头上画出青藏高原的各种动物和植物,把树根打磨出各种造型的摆件。我一边欣赏一边触摸这些有温度的作品,仿佛听见了昆仑山的血脉在荒原上跳动、昆仑河的波涛在河床上奔流的声音。我正忘情地欣赏着这些作品,李海龙又招呼着出发,我们还要继续向昆仑山更深更高处前进,同时还要把三个在昆仑泉驿站服务期满的志愿者转移到昆仑山驿站。昆仑山驿站建在玉珠峰脚下的西大滩,驿站还是用绿色的集装箱组成。包括男女生宿舍、厨房、展厅、旱厕、工具房、太阳能板以及一些垃圾箱等可移动的设备,除了艾松醒目的雕塑作品“野牦牛”和五面迎风猎猎作响的旗帜外,“院子”一侧还有一处白色盖顶的凉亭,闲睱之余志愿者常坐在这里品茶观雪,谈天说地。
迎接我们的是来自广州的志愿者龚栋坚,还有一些藏野驴。初来乍到,我以为这些藏野驴是站上喂养的,它们一点也不怕人,三三两两地在驿站周围蹓跶,时不时地抬头看看我们,好像是在问我们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也从火车上见过的野驴,但如此距离的接触还是第一次,我兴奋地边拍照边转悠。我卸下行李,决定在这里住两天。
李海龙又马不停蹄地把三个昆仑山驿站的志愿者送往海拔更高的三江源驿站。当李海龙完成任务从三江源驿站返回昆仑山驿站的时候,天空下起了雪,主厨龚栋坚正在做晚饭。今晚的昆仑山驿站很热闹,加上从昆仑泉上来的徐立坎、陈东和陶颖,我们六个人组成了一个临时的大家庭。龚栋坚系着围裙站在厨房门口用地道的广东话在喊大家吃饭,在驿站吃饭有一个特色,盛菜不用盘子,就是连锅端。标准是一菜一米一汤,菜是芹菜炒肉丝,汤是南瓜汤。我们把饭菜放在展厅门口的长条桌上沐雪进餐,边聊边吃。
身高不足一米六,体重不到一百斤的龚栋坚来自广州从化,是位身兼数职的户外教练。什么桨板漂流、绳索探洞、徒手攀岩、摩托越野,他都是行家里手。中国的江河山川,大漠戈壁都曾有他的行踪,我暗自佩服这位八零后的南方人,骨子里竟然如此的热爱大自然,我称他为“大侠”!志愿者徐立坎是一位来自浙江绍兴的九零后,是周杰伦的粉丝。自我介绍的时候说叫徐杰伦,是个热情奔放的男子汉,一见到下雪就兴奋的张开双臂欢呼雀跃!陈东和陶颖是两个九零后女孩,分别来自成都和深圳。刚刚从海外留学归来,做完志愿者就回去工作。她们这个年纪应该是身着漂亮的裙子行走在都市的街头,或撸串或追剧。但她们却选择了这种方式度假。我又不得不佩服她们的这种选择和勇气,被他们这种热爱自然、敬畏自然,感知文明,引领文明的精神所感动。
风夹着雪刮的更猛了,气温骤降。大家收拾完碗筷,集合到展厅里总结一天的工作并及时向绿色江河总部汇报。
黄昏,西大滩的风雪正紧。驿站的集装箱宿舍里,我和“大侠”“杰伦”躺在被窝里谈天说地,温暖的电褥子很快把我送入梦乡。夜半,雪停了,但风更大了,犹如一伙打家劫舍的强盗在疯狂地拍打着门窗,风声中夹杂着火车的汽笛声在空旷的西大滩久久地回荡。
清晨,风停了,但天依然是阴沉沉的。集装箱宿舍的窗户玻璃上结了一层白霜,我用手指写下了“早安!昆仑山”几个大字。打开门一股寒气扑面而来,仿佛又回到了冬天。吃过早饭在李海龙的带领下到玉珠峰观景台周围的沟壑里捡垃圾,不到半小时我们每个人就捡了满满的两大袋垃圾,垃圾成份还是以饮料瓶、氧气罐,塑料袋、快餐盒为主。返回驿站的路上,李海龙告诉我中午有个活佛要来,是玉树措池的尕玛周扎活佛顺路来看看大家。对尕玛周扎活佛我早有耳闻,听杨欣讲起过活佛在藏区呼吁环保,而且卓有成效。以前藏区开赛马会后草原上一片狼藉,塑料垃圾遍地都是,自从活佛宣传保护环境以后赛马会结束后的草原上除了瓜子皮烟头之类的垃圾外,再也见不到塑料瓶之类的垃圾了。活佛虽不是绿色江河的志愿者,但他做了志愿者们想做的事。今天能和久仰的活佛在玉珠峰下相逢,实在是三生有幸!
临近中午天突然放晴了,尕玛周扎活佛一行三人也刚好到了,大家给活佛行过礼后一同共进午餐,活佛拿出了风干肉和大家共享。活佛赞扬了大家的所作所为,还拿出佛像卡片一一赠送给大家并颂真言祈福,这种殊遇可在家乡是求之不得的。吃过午饭送走了活佛,大家分组到公路两侧捡拾车窗垃圾。我和大侠一组到公路北边捡拾,车窗垃圾依然很多,大侠边给我讲述他户外运动的趣事边干活。路侧最多的还是藏野驴的粪便,还有迎风盛开的小碎花,抬头便是圣洁的玉珠峰冰川,宛如人间天堂,要是没有这些垃圾污染那该多好啊。天说变就变,刚才还艳阳高照,这会又乌云密布,还响起了沉闷的雷声,瞬间暴雪满天。我和大侠只好返回。回到驿站,见徐杰伦和陈东、陶颖在大雪中欢呼雀跃。今天是6月4号,这里大雪纷飞。他们从火辣辣的南国而来,怎能不兴奋呢!
6月5号,世界环境日。清晨的西大滩白茫茫的一片,显然昨夜又下了一夜的雪。陈东和陶颖早早就起床了,捏了好多小雪人还给戴上了小红帽,整齐地摆放在长条桌上,煞是可爱!今天我和李海龙要去三江源驿站。吃过早饭,李海龙布置了一下日常工作任务,我俩驾车向三江源驿站驶去。从昆仑山驿站到三江源驿站,只有三十来公里,但海拔骤增六百多米,而且路况也不好,时不时的堵车。说啥来啥,还是被堵在了青藏铁路昆仑山隧道口的大桥下。三江源驿站近在咫尺却到不了,这种被堵在家门口的感觉最气人。我下车蹓跶,掏出手机随时抓拍驰过的火车。虽然说在火车上工作了几十年,但一见到火车还是看不够。我走走停停,站在坡边极目远眺,一列货物列车冒着黑烟吃力地驶向昆仑山口。再往坡上走走,路北边有两只藏原羚头对着头正在窃窃私语,好像是在在分享着什么秘密,见我到来不好意思地分开一前一后尴尬的向远处走去。路南边的山涧里一伙野驴行色匆匆,转眼不见了踪影。
走到堵车的尽头,见一个身着橘红色工作服的藏族汉子拿着红绿旗在值勤。我打了个招呼,原来是前方公路施工暂时借道,时间不会太久。我便和他聊上了,他见我衣服上绿色江河的标志也不陌生,知道绿色江河在青藏公路边上的几处驿站,还频频地竖大拇指。并说要是有急事可以让我们的车先过,我说不急。行走在这里,绿色江河的标志就是一种通行证,为此我感觉很荣幸。
三江源驿站设在昆仑山垭口,海拔高度4767米,是离青藏铁路最近的一个驿站。这里也是游客打卡的景点,除了驿站门口的“白唇鹿”,还有索南达杰的雕像和国家领导人吴邦国题写的“昆仑山口”石碑,还有三处经幡,依次排列在青藏铁路边,青藏公路边,和垭口南坡的半山腰。经幡日夜不停地在风中翻动,好像是在记录着什么,又好像是在叙说着什么。烈士的雕像被山口的风打磨的更加刚毅,更加挺拔!
我和李海龙卸下行李,和驻站的三位志愿者打了个招呼。来自天津的柴浩然给我俩安排了宿舍,并向海龙汇报了一些工作上的事。今天是世界环境日,杨欣在深圳要和各个驿站的志愿者视频通话,大家都很激动,早早做好准备等待在视频中互动,这种激动也许身处此地才能体会吧。
快到中午了,我想给大家做顿面吃,他们好久没吃面了。因为在山上做面不好掌握高压锅的火候,他们也就很少做面食。做臊子面是我的强项,站上刚好有土豆和面粉。和其他的三个驿站一样,三江源驿站的厨房卫生干干净净,所有的锅碗瓢盆菜米油盐都在规定的地点摆放,用起来称心顺手。厨房的门口突然飞来了一对漂亮的小鸟觅食,我对高山鸟类不太了解,喊李海龙过来看,李海龙说这是一对昆仑朱雀。
6月6日清晨,昆仑山口没有一丝风,喧嚣了一夜的卡车也稀稀落落,偶尔从山下传来火车的一两声低吼声,三江源头显的分外安静。我信步登上南坡,坡上到处是野驴粪,像散落的黑核桃。阴面的雪地上有几处新鲜的狼爪印。再往上走,玉虚玉女峰披着晨雾完全呈现在眼前。望昆火车站也在眼皮下暴露无遗,一列拉萨方向的货物列车正停靠在车站歇息,一副累瘫了的样子。山坡顶上倒也平坦,随处可见大大小小的麻尼堆。我也捡起一块石头垒了上去,并默念了六字真言,相信上苍是有灵性的,冥冥之中在关注着人类的一举一动。太阳刚出窝就照在玉珠峰上,呈现出绝美的画景,风却跟着来了。我怕冻感冒,只好下坡回站。吃过早饭,李海龙带领大家到景区附近捡垃圾。我们每个人带了两个大垃圾袋出发,景区周围到处都是饮料瓶,不到半个小时,我们四个人就捡了满满八袋垃圾。其实大家知道垃圾是捡不完的,要做到真正的“垃圾不落地”需要全民的共同努力,这是需要时间的,也许五年,也许五十年,也许更长!但我相信肯定会有那么一天。
按计划我和李海龙今天要赶回格尔木驿站,这个月第一批到格尔木驿站的志愿者又该上山了。我俩一路从各个驿站带了一些生活垃圾返回格尔木。
8号,大侠要离站了,短暂的相处却有太多的不舍。临别时默默无言,只是紧紧的拥抱了一下,我知道我们还会重逢。傍晚时分,大侠发来了飞机降落白云机场的视频,大侠又回到了灯火阑珊,热浪滚滚的南国。但是大雪纷飞的三江源头的沟沟坎坎里留下了大侠捡垃圾的脚印!
李海龙到了格尔木更忙了。一会儿忙着保养车辆,一会儿忙着采购物资,一刻也不消停。我却悠闲地铺开宣纸写起了《心经》,我想尽可能地多写几幅《心经》作品,然后放在各驿站的展厅里向游客义卖,这是我多年前的一个梦想,也是我学习书法的一个动力,想用自己的这点特长为绿色江河做点小贡献。
9号晚上挥别了李海龙乘火车去沱沱河,10号凌晨3点多,沱沱河保护站的管理员张锡荣从火车站把我接到了保护站,时隔五年,我又来到了心心念念的地方。
清晨的沱沱河旭日东升,朝霞布满了整个天空,我信步沿着河边散步,河对岸有一群藏野驴也在悠闲的漫步,几只斑头雁拍打着翅膀从波光粼粼的河面起飞,一列旅客列车缓缓地驶过沱沱河大桥,我仿佛走进了自己的梦境,内心无比喜悦。
早饭的时候张锡荣介绍了一下驻站的志愿者。除了长江一号邮局【4】的现任局长瞿诗涛,还有分别来自上海的徐嘉纬,山东艺术学院的刘晨曦和苏州的黄琪三位九零后的女生,一个个都精神饱满面带微笑,虽然都是第一次见面但好像是久违的朋友一点也不陌生,都亲切地叫我“贡保大叔”,我喜欢被这样称呼。早饭后张锡荣安排了工作:上午去109国道3147公里至3148公里处去捡垃圾,下午把捡回的垃圾分类登记,简称垃调。
这是一片平均海拔5000米的高原上的平原,北边是莽莽昆仑山,南边是巍峩的唐古拉山,东边是蜿蜒峻峭的巴颜喀拉山,西边是连绵不绝的可可西里山。群山环抱,东西呼应,长约五百公里。长江源以正源沱沱河、南源当曲、北源楚玛尔河三源为主的诸水组成的扇形水系,日夜滋润着神州大地的半壁河山,我脚下这片土地的生态环境状况直接关系着整个长江流域。第一次穿着绿色江河橘黄色的马夹行走在长江源区捡拾垃圾时,内心不由得升腾起一种前所未有的豪情。云压得很低,仿佛一伸手就能扯下一片来,松软的土地上到处散落着野驴粪,一群又一群的野驴或低头吃草或匆匆走过,空中兀鹫盘旋,地上藏狐闪现。这里犹如一个天然的动物园。
青藏公路上来来往往的车辆见到我们鸣笛打招呼,还遇见了一个来自北京两轮单车俱乐部的骑行团非要和我们拍照留影,我第一次被陌生的路人这样尊重过,深深地感觉到在这里“捡垃圾”竟是这样的受人尊重。
自2006年7月1号格尔木至拉萨的铁路正式通车至2022年5月份,我一直往返在这条铁路线上,当初很少见到成群的野驴和羚羊,偶尔看到一两只藏羚羊便欢呼雀跃,更多的是随处可见的垃圾袋和饮料瓶。而今野驴和羚羊成群结队,乘客们对这一壮观的场景已经司空见惯了,而且垃圾数量也在逐日减少,十六年的时间里这里的生态环境发生了巨大变化。
下午在保护站院内分类了捡回的垃圾,并做了详细的记录,就连饮料瓶的生产厂家也一一做了登记。上午共捡回可回收饮料瓶97个,不可回收垃圾57.8公斤。保护站每年从四月份到十月份之间,每个月有四个路段纵深50米的垃圾调查,每个路段每个月两次,总共八次。掌握了青藏公路两侧的垃圾成份及垃圾量的第一手资料。
黄昏时分天空又飘起了雪花,忙碌了一天的志愿者们安静地坐在邮局的玻璃房内,有的看书,有的写明信片,有的记日记。我忽然有一种回到学校上晚自习的感觉,也被这种氛围打动了,悄悄的铺开毛毡,研墨写经。窗外白茫茫的一片,只有几只渡鸦在大雪中来回巡河,公路上的车辆都暂停了,时不时从唐镇传来几声犬吠声,喧嚣的唐镇一下地安静了下来。
在保护站的每一天都很忙碌,尤其是到了星期三下午,每周一次的邮政车到邮局。大伙全部上阵卸快递包裹,然后分拣归类,一直忙到半夜。第二天依次打电话通知取包裹,有时候院子里会排起取包裹的长队来,这时候也是瞿站长最开心的时候。来取件的有守桥部队的士兵,有火车站的铁路职工,有唐镇的政府工作人员,更多的是唐镇的牧民和在唐镇做生意的老板。他们都认识瞿站长,或握手或点头打招呼,顺便把带来的垃圾交给瞿站长处理;在保护站的每一天都很有意义,每天下午五点半,我和另一名志愿者到沱沱河火车站做宣传。以前我路过沱沱河车站常从火车上看到举着印有“垃圾不落地,青藏更美丽”牌子的志愿者在站台上向乘客宣传,而现在我也举着同一块牌子向车上乘客做宣传,我有着从未有过的一种喜悦;在保护站的每一天也都很充实而美好,每天都会有进出藏的游客到站上的展厅里来观看,时常有游客顺路带走一袋垃圾到格尔木驿站,真正的实现了“分散收集、长途运输、集中处置”的垃圾收运模式。我不仅认识了许多来自天南海北的志愿者们,还认识了邮递员贺师傅,还认识了给保护站供应蔬菜的超市老板申姐,还有守桥部队的张连长等等。每当我们推着垃圾小车在唐镇捡垃圾时,总会有路人投来赞许的目光,就连唐镇的流浪狗也习惯了我们这群身着绿色江河马夹的志愿者,摇着尾巴跟随在后,我常常被这份温情陶醉。美好的时光总是很短暂,我还没有看够沱沱河的日出日落,还没看够迎着朝阳披着晚霞的列车驶过沱沱河大桥的样子,就要前去班德湖了。
6月17号早晨,管理员张锡荣开着皮卡把我送到了班德湖野生动物观测站。迎接我的除了噶甲尔——吐旦旦巴站长,还有来自内蒙古的温都苏和来自重庆的张安然两位志愿者。吐丹的迎接方式很特别,学叫斑头雁的叫声和我打招呼,吐旦的仿声能力很强,就连真的斑头雁也会上当,吐旦从2012年建保护站的时候了就加入了绿色江河,他的质朴和勤快得到了老志愿者们的好评,建站后就被聘用为保护站的站长,他毕业于青海民族大学藏语系,按他的学历和专业在格尔木谋个有编制的工作没有难度,但他毅然决然的选择了在长江源的保护站工作。温都苏是蒙古族,在这样一个环境遇到一个同民族的小兄弟,别提有多亲热。温都苏还会讲一口流利的英语,而且拍摄的视频实在是精彩极了。张安然是位九零后女生,刚从美国芝加哥科尔比学院获得哲学硕士学位回国。着装干净朴素,说话幽默而自信,倒像是位大学老师。假如你曾参与过绿色江河的一些事,你会发现绿色江河是个人才济济,藏龙卧虎之地。而且绿色江河使能让你快速成长,杨老师曾说:“在绿色江河,你有力出力,有钱出钱,有思想出思想,有技术出技术。总之,绿色江河会有你用武之地!”
班德湖位于沱沱河保护站以西约30公里处,班德湖的整个湖面面积4.66平方公里,湖水流入扎木曲后汇入沱沱河。湖中有一大一小两个泥质岛屿,大岛面积约0.04平方公里,小岛不足0.01平方公里。但就这样一个小湖却是斑头雁重要的繁殖地。据中科院西北高原生物所开展班德湖水鸟监测标明,在班德湖共记录到了61种鸟类,其中有21种典型水鸟物种,班德湖仿佛成为水鸟迁徙途中的一个驿站。班德湖野生动物观测站坐落在班德湖的北岸,由几个白色的集装箱组成。远远望去像是掉队的几朵白云,2018年我来的时候还是一顶帐篷,取暖做饭靠捡牛粪生炉子。如今的观测站大变样了,有阳光玻璃房,有太阳能板。其实最让志愿者念念不忘的是太阳能板下安家的那窝野兔,还有靠西头旱厕边上日夜不停地播放的藏语吉祥经和湖边的那汪泉水。吐旦说野兔们是听着经文长大的,是世上最幸福的兔宝宝们,它们也成了站上的成员,每每有新的志愿者到来,它们都近距离的出来欢迎。日夜播放的经文是吐旦的发明,因为这里曾经被熊光顾过,为了志愿者们夜间上厕所安全,播放器的颂经声能让熊回避。志愿者的日常工作中除了每日的鸟调,最开心的是拎着桶到湖边的泉眼里取水,这不仅让我回忆起童年时光,还留下了新的回忆,从保护站回去的好长时间里我曾做梦在这里取水。
志愿者们在班德湖的两个泥质小岛上架设了八台由海康威视提供的云台摄像机,全天候拍摄并记录岛上以斑头雁为主的各种鸟类的生活日常。除了云台摄像机,在班德湖周围的大尔宗山和班德山上还安装了红外线相机,用来拍摄雪豹、雪鸡等珍贵 物种,为调查和研究高原动物提供了第一手宝贵的资料。6月18日,和吐旦到班德山巡查红外线相机的使用状态,及时地更换了相机电池并查看了拍摄的照片。吐旦兴奋地告诉我最近又出现了三只雪豹,像是一家三口的样子,看来雪豹已经知道人类不再伤害它们,开始到这里安家落户了。
站在班德山的山顶仰望苍穹,云际间兀鹫悠闲地在盘旋,头顶红嘴鸦欢快地鸣叫着翻飞,山腰间时不时有岩羊跳跃,乱石嶙峋处仿佛有雪豹在注视着我们的一举一动。眺望广袤的长江源区,远处成群的野驴和藏原羚来去自由,近处几只旱獭在嬉戏,突然间窜出一只赤狐扑向旱獭……梦幻般的景象像极了电视里播放的非洲大草原。这里经过近四十年的人为保护,又成了动物们的王国。吐旦放飞无人机全方位地搜索了一下班德山的东西南北坡,熟练地抓拍了一些照片。一块乌云飘来,刚刚阳光灿烂的天空瞬间大雪纷飞,这里的天气变化就是这么扑朔迷离。返回的路上遇到了一只高原狼,高原狼看着我们的皮卡车走走停停,时不时回头张望,好像认识这辆车,其实吐旦也认识这匹狼,也知道它的窝在那里,还知道它有三只小崽子。“你才是这里最大的王”,我边抓拍边调侃了一下吐旦。吐旦开心地唱起了藏歌,一路高歌猛进。途经一片小湖泊时,吐旦停下车煞有其事地对我说:“这个湖就赏赐给你吧,以后就叫贡保措。”说完便哈哈大笑,康巴汉子的幽默还真让我措手不及,但我对这里又多了一份感情!
回到观测站时夕阳西下,彩霞满天,鲜花盛开的湖畔,一群马儿边吃草边移动,湖中映射出天空的朵朵彩云和马群的倒影,此刻的班德湖犹如一幅绝美的画卷。温都苏正在拍摄这大自然的造化之美,张安然静静地坐在玻璃房里盯着窗前的两只兔宝宝嘻嘻地笑,好像是在聆听着兔宝宝们的故事,人与自然的和谐共生在这里被诠释的淋漓尽致。高原的黄昏壮美而短暂,转眼便夜色沉沉,星星闪耀。我们围坐在玻璃房的桌前吃了简单的晚餐,总结了各自一天的工作,彼此分享了当日的收获。
二十天的假期转眼就到了,19号上午吐旦开皮卡送我回沱沱河保护站。临别保护站了,内心竟是那样的不舍,独自到唐镇的角角落落里走了走,同申姐和张连长道了别,忽然觉得在这个号称“长江源头第一镇”的地方他们似乎成了我的亲人。又到沱沱河沿徘徊了好一会儿,看着滚滚江水思绪万千。为了一江清水向东流有多少个志愿者从千里之外赶到江头来捡拾垃圾,他们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在关注着保护着江头的生态发展。这些志愿者们中有夫妻档,有父子兵;岁数最大的有73岁了,最小的只有12岁,有明星大佬,有寻常百姓。但他们身上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崇尚绿色环保;他们健康快乐、真诚善良;他们悲天悯人、心怀感恩;他们有着“生年不足百,常怀千岁忧”的抱负;他们有驰骋雪域高原的野性,也有感知现代文明的儒雅。在绿色江河的二十天里常常被他们所感动所启发所引领!
走时带了满满一瓶沱沱河的水,我知道它的构成与普通的水并无两样,但它给我的意义不同,它给了我成长,滋养了我的灵魂,使我的人生有了色彩。
从此,在我内心深处又多了一个故乡!
注释:
【1】长江源水生态环境保护站:第一座长江源头的生态保护站,位于海拔4539米唐古拉山长江源头沱沱河畔,它建于2011年,是环保公益组织四川省绿色江河环境保护促进会在沱沱河建立一个保护站。保护站建成后,通过“垃圾换食品”、“带走一袋垃圾”、“保护斑头雁”、“清洁青藏线”等项目的实施,使得长江水源地的生态环境得到有效保护。
【2】“绿色江河”:为四川省绿色江河环境保护促进会的简称,它成立于1995年,是经四川省环保厅批准,在四川省民政厅正式注册的中国民间环保社团。“绿色江河”以推动和组织江河上游地区自然生态环境保护活动,促进中国民间自然生态环境保护工作的开展,提高全社会的环保意识与环境道德,争取实现该流域社会经济的可持续发展为宗旨。其主要任务是:在长江上游地区建立自然生态环境保护站;组织科学工作者、新闻工作者、国内外环保团体及环保志愿者等对长江上游地区进行系列生态环境的科学考察,提出切实可行的建议,并促进其实施;出版宣传生态环境保护的文字、美术及音像作品等;开展群众性环境保护活动和国际间生态环境保护的学术交流。
【3】格尔木驿站:海拔2828米,位于格尔木市南郊十公里处的109国道旁,由十几个绿色集装箱组成,借助青藏公路空返车辆的运输,把青藏公路沿线可回收垃圾运至格尔木驿站集中处置,再把可降解垃圾运至周边垃圾填埋场处置,使垃圾“分散收集、长途运输、集中处置”。格尔木驿站是在2017年7月正式投入运转,每月会接待三批志愿者。志愿者们每三人共住一间一个集装箱,而这些建筑的制造和装修均由绿色江河自行设计。相对于与更高海拔的其他驿站(昆仑泉驿站海拔3600米、昆仑山驿站海拔4150米、三江源驿站海拔4767米),这里的各式工具都更加齐全,值得一提的是工具房里存放了很多可回收利用的垃圾袋。
【4】“长江1号”:主题邮局由青海省格尔木市政府出资建设,主体建筑占地100平方米,于2016年9月3日正式投入使用,中国邮政集团公司格尔木分公司委托绿色江河长江源水生态环境保护站运营。创建长江邮局的构想,主要是以长江为纽带,在长江干流流经的11个省、自治区、直辖市各选择一个最有代表性的城市或最具代表性的景点,设立一个长江主题邮局,从青海的“长江1号”邮局起,一直到上海的“长江11号”邮局,这将成为世界上首个以河流排序命名的主题邮局。
作者简介:
贡保,号牧马人,蒙古族,青藏公司西宁车辆段职工。师从清华美院书画篆刻高研班导师刘景芳老师,现为中国铁路美术家协会理事,中国铁路书法家协会会员,青藏公司美术家分会副主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