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记忆——灯盏

文摘   2024-07-30 07:30   江苏  

在大丰上海知青博物錧的展柜里,展放着几盏大小不一的煤油灯,其中有用罐头瓶做的,有带玻璃罩的,还有制式的金属桅灯(也有叫马灯的),这些灯具家里当年都曾使用过,而它们在乡下都被统称为灯盏。看到这些灯盏,那荧荧灯火下的往事又一次忽闪忽闪地浮现在了我的眼前。

“楼上楼下,电灯电话。”曾经是多少代乡下人的梦想。其实从记事起家里就在村里比较早地装上了电灯,但与其说是领先,倒不如说是摆设更为确切。因为当时农村用的全都是农电,而农业用电首先要服从工业和城市照明用电的需要,一旦电力不足,首先拉闸限电的一定是农村农户,所以那时停电的时间(次数),要比真正点亮灯泡的时间要多得多。

旧时村里人家用过的灯盏大多是自制的,最早是用豆油作为燃料的,再后来才有了用煤油做燃料的灯盏。乡下管用煤油的灯盏叫做洋灯盏,因为当年国家较穷许多物资都依赖进口,于是便在进口的东西前面冠上一个“洋”字,比如洋油(煤油)、洋钉(铁钉)、洋碱(肥皂)、洋火(火柴)等等。

豆油灯在民间使用年代很是久远。据文献资料记载,人类自“钻木取火”、使用火把照明开始,到利用油脂点灯,便开始逐步进入了油灯时代。就国人而言,直到晚清、民国时期,因为洋(煤)油的输入,“洋油灯”才渐渐盖过了豆油灯的光芒。   

油灯虽小,却是历史长河中使用时间最久远的照明器具,它记录着人类最古朴的文明史。《儒林外史》中,严监生临终前因油灯里燃着两根灯芯,迟迟不肯咽气,他使出最后的气力,吃力地伸出两根手指,希望家人能把其中的一根灯芯给灭了,不要浪费灯油。《红楼梦》里,除了有关油灯的描述,更有马道婆将每天给她用来点灯的燃(豆)油占为己有,或吃或卖赚头不小的记载。油灯也成了不少文人墨客笔下借物抒情的载体。比如,欧阳修的“去年元夜时,花市灯如昼。月到柳梢头,人约黄昏后。今年元夜时,月与灯依旧。不见去年人,泪满春衫袖。”晁补之的“原桑飞尽霜空杳,霜夜愁难晓。油灯野店怯黄昏,穷途不灭酒杯深。”都印证了与油灯有关的文化意蕴,寄托着诗人们的幽幽情思。

不知道最早的油灯是什么模样的。也从未见过,史书上写的,历史题材影片里放的那些带灯座的、带拎把的、造型别致的油灯的实物。只知道从记事时起,家里所用的豆油灯是用一只小碗或小碟做为灯体,再用几股扎鞋底用的棉线绞(搓)成一段大铁钉粗细的线绳作为灯芯(也有人家是到小店里去买一种乳白色的灯草作灯芯的),在碗里倒上小半碗豆油,让线绳的一头浸在油里,一头搁在碗沿上,稍稍露出一小段来,用火柴点着了便能发出光亮。突然停电了,立马取来一只小碗(碟)倒上豆油,随手用棉线捻上一根灯芯,点着就是灯,放到哪里都能用,十分的方便。但这种油灯因为燃料和灯芯都曝露在空气中,所以豆油耗得比较快,不知不觉中半碗油就没了。小时候不懂,就会问大人“噶格油囊为一歇息功夫就呒不佬咧?(这个油怎么一会儿就没了?)”大人便会乘机哄小孩子说,“油叫偷油老鼠吃(喝)掉了。”后来才知道大人所说的偷油老鼠其实是蝙蝠。其实蝙蝠吃油的说法是没有科学依据的,但可能与蝙蝠在夜间觅食时飞到某些油源附近有关,但这并不意味着它们以油为食。‌    

时至今日,豆油灯在乡下还能偶见其影。凡村里老了人之后(有人去世),守灵期间,人们总要在其灵堂的供桌上点上一盏油灯,在没有入殓之前,都要由逝者的儿子或孙子专门负责添加油料,不能让它熄灭,名曰“长明灯”(现在也有用蜡烛替代的),那长明的油灯既照亮了死者的黄泉之路,也寓意着后代们生生不息、福运昌盛。其实,这种风俗无论是否具有迷信色彩,归根到底还是油灯作为一种传统符号有着其十分特殊的文化内涵。

煤油灯是小时候用得最多、时间最长的一种照明工具。记得那时一到天黑第一件事,就是四处寻找灯盏的下落。一开始制式的(土话俗称卖家佬)煤油灯在一般家庭并不多见,基本都是自己动手制作的,有用药水瓶做的,也有用墨水瓶做的。煤油灯的制作并不复杂。找一个大小合适、带瓶盖(最好是金属盖头)的玻璃瓶,用钉子在瓶盖正中间打一个筷子粗细的小洞,用薄铁皮卷成一根长5、6公分左右的小圆筒作为灯管,插过瓶盖的洞口,使瓶盖上下露出差不多长的一截,然后用轧鞋底的棉线搓成比灯管稍细,大约15公分长的灯芯,将灯芯穿过灯管,使上端露出管子半公分左右,下部浸在瓶中的煤油里,划亮火柴点燃灯芯,一盏煤油灯便大功告成。    

第一次试做煤油灯是在一个夏日的傍晚,用来做灯的是一只带胶木盖的药瓶,因为一开始家里没找到薄铁皮,于是,灯管只能用牙膏皮代替,但牙膏皮为纯铝制品,既薄又软,用过的牙膏皮形状变化较大,光凭手工很难卷成粗细均匀的圆筒,捣鼓了半天却怎么也不能令人满意。眼见太阳快要落山,忙得满头大汗却毫无成果,突然抬头看到那箸笼里放着的一把筷子,灵机一动,用筷子当轴,将牙膏皮裹在筷子外面不就成型了吗?一试果然很爽,徒手忙了大半天,还不如借助他物试上几分钟。

胶木瓶盖做成的煤油灯在用了一段时间后,瓶盖虽未因高温而熔化变型,盖子上却积了很厚的一层油垢,部分燃烧未尽的煤油还会顺着瓶子的外壁挂下,一来容易污染存放灯具的地方,二来难以用手抓着移动。后来,还是想办法找来了一块薄铁皮剪成圆盘替代瓶盖,做成灯管,方才基本解决了上述问题。    

不过时间用长了,那棉质的灯芯也会结“茄”,灯火会出现一跳一跳的现象,稍有风吹就会熄灭,不但影响照明,而且浪费燃油。所以,这个时候就需要用针把灯芯往上挑一挑,把那段烧糊了的灯芯剪去,火苗才会重新平静下来,发出正常的光亮。

那个时候“灯随人走”是每个家庭的常态。一般人家基本都只有一到两盏煤油灯,这间屋子亮了,那间屋子便黑了。做饭时,煤油灯放在灶墙上方,那在水蒸汽中忽闪着的灯光、灶膛里柴火燃烧射出的火光,与铁锅中透出的饭菜鲜香,共同编织出独属于农家人的烟火味道。吃饭时,油灯又被放到了八仙桌上,一家人围坐在那灰暗的灯光下,粗茶淡饭,虽平淡清苦,却也其乐融融。喂猪时,油灯又随着主人来到猪圈,那猪见到亮光靠近便会一边吼叫着嗷嗷待哺,一边用嘴鼻拱着圈门,高扬着脖子眼巴巴地等着你的到来。就寝时,油灯又会跟随着主人来到卧室,伺候着一家老小最后的起居,在主人“呼”的一声吹灭之后,方才完成其一天的使命。

为节约起见,家里很长一段时间都只用一盏煤油灯。好在家里的灶披间与客堂间是联在一起的,中间仅有一堵隔墙。为了能使一盏灯同时照亮两间屋,便设法在灯盏的瓶颈处用铁丝做成了一个套子,在隔墙的柱子上钉上一根钉子,再将油灯挂在钉子上,这样就同时解决了两间屋子的照明问题。   

由于自制煤油灯缺少防风装置,风一大,或者需要移动灯盏时,都要用一只手或身体遮挡着才不至于让灯火熄灭。而且其密封性、稳定性也都不是很好,稍有不慎还有可能酿成事故。所以,使用煤油灯的安全问题一直是家长教育孩子的重要内容,常常提醒,警钟长鸣。一年夏天,邻居的一老人将点着的灯盏拿到卧室准备就寝,不慎中将灯盏打翻在床头,结果引燃了蚊帐,幸亏抢救及时,否则后果难以设想。

带罩煤油灯的出现,大概是好几年以后的事了。由于它安全可靠、使用方便,而且比土制油灯更明亮、更省油,所以一经问世便很快进入千家万户,成了农家主要的照明灯具。带罩煤油灯主体都由玻璃制成,由上中下三部分构成,下部是灯的主体,底部是灯座,灯座上连着一个盛煤油的球形容器。中部是由金属制成的灯头,中间安装有捻动灯芯上下的小齿轮,灯头下端有和灯座连接的螺丝口,四周有4个用来卡住灯罩的卡。上部则是一只挺着“肚子”的玻璃灯罩。

相比土制油灯,带罩煤油灯不仅亮度高、不怕风吹,而且样子也好看。需要亮一点就把灯芯旋上一点,需要暗一点、省油一点,把灯芯卷低一点。无论风大风小,走路或快或慢,都不用担心它会突然熄灭。不过有一点它要比土制油灯来得麻烦,时间点长了,玻璃灯罩就会被烟熏得发黑,既不明亮,又不好看。所以,过两天就得把灯罩取下来擦拭一遍。灯罩虽然不大也不重,但玻璃却很薄,而且是上细下圆中间鼓,擦起来很是费劲,稍不注意,还有可能把罩子弄破。所以,除了心细、耐心好的家庭主妇愿意多干这事,家里的其他人都尽量避而远之。   

再后来桅(马)灯,逐渐进了农家。之所以被称作桅(马)灯,想必最初是挂在船只的桅杆上,既作照明,又作行船警示灯之用,或者是用于马车在夜间赶路时照明用的。

桅(马)灯的结构与带罩油灯大致相同。所不同的是除了玻璃灯罩之外,它的主体都由金属制成,玻璃罩被安置在金属框架内,并带有金属提把和灯帽,可提可挂,防风性、安全性更优。所以,后来它被更多地用于野外作业的照明。比如农忙时夜间下田拔秧、看夜看船等等。

在现代化灯具点亮城市乡村的夜空,极大丰富了人们夜生活的当下,偶尔遇见曾经的油灯,不禁令人回想起旧时岁月里的那灯、那人、那事。那昏暗的油灯下,是主妇们借着灯光洗洗涮涮、缝缝补补的身影,明亮的双眸在暗淡的光线下依然熠熠生辉;那昏暗的油灯下,是学子们不惧严寒酷暑,挑灯夜战、笔耕不辍的背影,清澈的眼神里闪烁着智慧的光芒;那昏暗的油灯下,是男人们黝黑而坚定的脸庞,沉静如水的眼神里,仿佛有一幅充满诗意的生活画卷正在徐徐展开。   

如今,灯盏时代虽已远去,但它却温暖了一个时代,照亮了一代又一代人的生活。小小油灯,承载的是一段历史,记录的是一个又一个温馨的故事。 

注:部分图片来自网络

乡居小唱
寻常日子,清欢有味。透过指间的光阴,淡看流年烟火,细品岁月静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