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记忆——挑氨水

文摘   2024-11-26 07:30   江苏  

对于在农家长大的人来说,那播种、施肥、收获的经历,早已深深地刻进了我的记忆。尽管那些面朝黄土背朝天的日子已经远去,但闲暇时分,那扛着工具上工、弯着身子插秧、挑着担子运肥的情景总会时不时地从脑海中溢出……

庄稼一枝花,全靠肥当家。无论过去还是现在,农民种地是断然离不开肥料的。六七十年代,化肥工业尚不发达,农村种地基本都以人和牧畜的粪便为主要原料,加上各种植物沤制成的农家肥。农家肥的种类繁多而且来源广、数量大,便于就地取材,成本也比较低,且含有多种有机元素,有利于保持土壤疏松,增加保水、保温、透气、保肥的能力。不足是营养成分含量较低,而且肥效较慢,不利于作物的直接吸收,严重制约了粮食产量的提高。直到六十年代后期,化肥工业,尤其是氮肥生产才得到了前所未有的发展,全国几乎所有的县都有了自己化肥厂。据说,那时因受技术与设备的限制,化肥厂也只能生产碳酸氢铵等少数几个品种的肥料,与此同时产生的氨水却成了那时农村稳产增产的助推剂。

提起氨水,上世纪八十年代以后出生的人,恐怕大都是从化学课上、实验室里认识的,他们既能准确说出氨水的分子式,也能说出它的用途。但对它在农业生产中的实际运用可能还知之甚少。其实,在上世纪六七十年代,氨水可是属于珍稀之物肥田之宝,就因为氨水的广泛使用,让广大农村的粮食产量上了一个很大的台阶。

那时候位于常州郊区新闸大运河边的武进化肥厂不仅是城镇青年十人九慕的工作单位,更是农民们求之不得的化肥供应商。当年,乡下所种的粮食主要就是小麦和水稻,由于农田耕种时间长,科学种田的水平低,加上有的年份风大、雨少,土壤的墒情比较差。因此,仅靠农家自沤自积的一点农家(有机)肥,难以给庄稼生长提供足够的肥力,产量不高也就在所难免。而化肥厂氨水的生产和供应,使农业增产看到了希望。

最早知道氨水还是小时候进城路过化肥厂时,离开很远就能闻到的一股强烈刺鼻的氨气味道。走近厂区能够看到河边停泊着不少正在或等待灌装氨水的水泥船。那无色透明,但具有强烈刺激气味的氨水正通过一根根碗口粗细的管子注入船仓。也从没想到过自己后来竟然与氨水面对面地打上了交道。

第一次挑氨水,大概是在初中毕业后的一个初冬。其时,刚刚脱去老气横秋外衣的田野里一片嫩绿,稚嫩的麦苗在寒风的吹拂下翩翩起舞。正是麦苗“长身体”的关键时候,亟需要在播种施过基肥的基础上追加“营养”,以确保麦苗能够正常生长。趁阳光普照大地,气温不算太低。生产队里运来了一船氨水欲给队里几十亩的小麦浇水施肥。那天,从来没有参加过挑氨水等重体力劳动的自己却自告奋勇地加入了挑氨水的队伍。用扁担挑上两只空粪桶,跟随着十几名村民组成的队伍兴高采烈地赶到运河边,一艘装满氨水的水泥船停泊在码头上。刚刚接近码头,一阵几乎使人窒息的氨水味道直冲人的眼睛、喉鼻而来,个个都被呛得喘不上气来。学着老农的样式,小心翼翼地走过跳板来到船舱中间。屏住呼吸,两手紧握着粪桶上部的竹制提把,猫下身子弯下腰,扁担置于肩上,将两只粪桶先后按入水中装满氨水,慢慢直起身子,待两腿站稳后,再步履蹒跚地踩着晃动的跳板,一步一颤地挑上岸去。

挑(氨)水也是一门技术活。初开始时两手总是一前一后地抓着肩上的扁担用力向上推着,试图减轻担子对肩膀的压力,结果仍是腰背发麻两腿打颤,两只粪桶左右摇晃,晃出的液体溅湿了裤腿鞋袜,“浇”肥了沿路的庄稼野草。一担氨水挑到地里,只剩下了大半桶,肩头的皮肤也被磨得发红发烫。经过磨练,也就慢慢地学会了挑水挑粪,走起路来自如稳当,一手轻轻扶住扁担,另一只手随着胳膊很节律地自然摆动,一招一式初显老农“风范”。

那个年代里,氨水是按计划供应的,远远无法满足农业生产的需要。很多时候生产队里还要动用各种关系额外弄来一两船的氨水,才能勉强满足需要。有一年,城里的亲戚给了几张煤球票,但购买提货最近的地点也要到常州郊区的新闸街上。一天生产队里正好要去新闸化肥厂拉氨水,我便借此机会去把煤球买了,再搭便“船”运回。因此,也就有了一次装(运)氨水的经历。因氨水属特殊的化学品,不仅气味浓烈,而且具有很大的“烧灼”感,必须用水泥船运载。那时的水泥船除了部分经济条件较好的生产队安装了以柴油机为动力的螺旋浆,很多还要靠劳力拉纤(土话背纤)航行。那以人工“背纤”作为动力的水泥船,一般都要四五个人才能操作,两个人做“纤夫”,一人或两人拿着长长的毛竹篙子在船的两侧撑船,一个经验丰富的社员(船老大)则在后面掌舵。有拉纤的社员在河边遇到迎面而来的行人还会特意放开嗓子,吼上两声“嗨哟,嗬嗨……”的纤夫号子。

幸运的是待我搭着便船去往城里的时候,生产队里的水泥船早已安装了机械动力,已经无需人工拉来“背”去了。清晨,机帆船从村旁运河的码头边解缆起航,在静静的河面上悠悠而行,河上薄雾弥漫,波光粼粼。两岸,芦苇摇曳,绿意盎然,迎面吹来的微风中夹着草木的清香。运河北侧的石子马路上来回飞奔着各种汽车、拖拉机,车轮卷起的滚滚灰尘,仿佛在湛蓝天空和清澈的河水间拉起了一道烟帐。如今回想起来,那极像是一首充满诗意的原乡晨曲。

经历过一长段不绝于耳的“突突”声(柴油机噪声),机帆船终于靠上了化肥厂的码头。社员们有的忙着系缆,有的则迅速跑上岸去,小心翼翼地拿出氨水票排队。当那散发着特殊气味的氨水缓缓注入船舱,那一张张紧绷着神经的脸上方才露出欣慰的笑容。随着船尾柴油机“突突”声再起,那满载着氨水的机帆船像注入了新鲜血液的身体,掉转船头向着“家”的方向奋力驶去。尽管满船的氨水依旧散发着刺鼻的气味,但大家的心里却充满着喜悦和成就。   

氨水被运到村旁的码头时,场面甚是热闹。盼望已久的男女劳力们纷纷挽起袖子,抄起扁担,挑上粪桶,争先恐后地来到河边挑氨水。一个个有序地从船舱里舀出氨水,缓步走下跳板,小心谨慎地挑到指定的地点,由专人按比例兑入部分河水,再用料勺均匀地浇到庄稼地里。那专注的神情、沉稳的步伐、晶莹的汗水一道伴随着那氨水缓缓浇入田间,人人心中写满了对丰收的憧憬。

俗话说“远路无轻担”,挑氨水是件既需要力气,更需要耐力的农活。离码头近的田地还好,不用费太大的体力,就能把一担氨水挑到田头。如果一担水连续挑上三五里地,那确实是蛮考验人的体力和毅志的。那时,生产队里离码头最远的中塘(地名)地块,有两三里地,自己刚刚参加劳动那会,既无体力又无经验,一担氨水挑在肩上才走不到一半,就被压得腰酸背疼,两肩冒火。扁担颤颤悠悠地在肩膀上跳动着,右肩换到左肩,左肩换到右肩,不断地反复换肩。实在挑不动了,便放下担子休息一会,等喘上气来,再挑着担子继续往前。

那时,生产队里挑氨水是按劳力分配任务的,一船几吨的氨水,平均每个人要挑几担才能完成任务。犹记得家住邻村的小学班主任老师母女到运河边挑氨水的情景。村子离运河较远,母女身材都很弱小,担子挑在肩上,人与水桶差不多的高度,完成任务的艰难程度可想而知,但额头的汗水却难掩她们内心的坚强。沿途几个熟悉的村民见此情景,主动地换下她们肩上的担子帮着挑上一段,好让她们得以短暂的喘息,互帮互助中彰显出了浓浓的邻里亲情。

互帮互助同时,村民们也在长期的劳动中积累了许多保持体力,缓解疲惫的办法。比如“倒担”,“倒担”的方法大多是用来挑氨水、挑垩壅、挑粮食等重担的。一担上百斤重的担子挑在肩上要连续走上几里路,对于年富力强的小伙子算不上什么大事,但对于妇女或年老体弱的社员来说难度可想而知。所以,社员们就“发明”了“倒担”的办法,以减轻长途挑担给人体带来的压力。一个人从船上挑到半路,然后碰到一个挑着空担的,两个人背靠着背,一个左肩实担,一个右肩空担,然后交换,换到实担的那个就挑着重担继续走向终点,如此循环往复直至完工。再比如,挑(氨)水、挑垩壅(粪便)等液体时,随手在路边采几片树叶,扯一把茅草丢在水桶的上方。这样做可以利用共振现象,减少水在挑动过程中的晃动,既能防止和减少液体的跑冒滴漏,又可减缓因担心液体晃出水桶而产生的焦虑。

挑水、挑肥、挑粮、挑柴……过去,农家人所有的付出与收获,都与挑担密不可分。那担子仿佛就是农家人的精神脊梁,是责任,也是梦想。

注:部分图片来自网络

乡居小唱
寻常日子,清欢有味。透过指间的光阴,淡看流年烟火,细品岁月静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