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记忆——晒太阳

文摘   2025-01-21 07:30   江苏  

      “三九四九冻死猪狗”,天气进入一年最为寒冷的时节。茶余饭后,端个茶杯拿本书坐在阳台上沐浴着阳光的温暖,暖和得就像小阳春一般,那一行行整齐排列的文字仿佛有一种魔力,让人忘记了外界的寒冷与喧嚣,伸手触摸那柔软的阳光,仿佛又能感受到它的生命和温度。如此这般惬意滋润的生活又怎是旧时的寒冬里所能想到的。

太阳是大自然赏赐给人们最好的礼物。在乡下,村民都习惯把冬天在太阳底下取暖叫作“晒太阳”。春种夏长,秋收冬藏,整整忙了大半年的农活差不多都干完了,唯有冬天有点休闲的时间。于是,晒太阳便成了乡亲们冬日里最舒坦的消遣。陈旧的记忆里, 只要一过冬至,每天早晨起床常常都能看见,田野上覆盖着一层薄薄的白霜,河面上也结成了薄冰,气温更低时甚至滴水成冰,呼气成雾。寒冷的环境下,唯有背风的太阳下人们才能找到些许的温暖。因此,每当天气晴好西北风不燥的日子,早上八九点钟,正是人们出门晒太阳的最佳时间。当一抹阳光沐浴着整个大地,尽管寒风刺骨,但只要是走在阳光里,就会倍感温暖。

背风的墙根下,几名老人穿着厚厚的棉衣棉裤棉鞋,坐在叽嘎作响的竹椅上,手上或捧着一只铜制的手(脚)炉,或在两脚下踏着一只用盃头(盛食物用的瓷缸)做成的火盆。有的把嘴尽量地贴近他人的耳边,大声并断断续续地絮叨着与时令、过节相关的几段老话;有的则不言不语,只是眯着眼静静地望着远处,晒着暖暖的太阳。家中的小猫小狗也会时不时跑过来,或亲昵地趴进他们的怀中,或乖乖地躺卧在老人跟前的阳光下,那懒懒的样子好像是被太阳催眠了,又或是被老人们的静默所感染了。与此同时,那觅食的小鸡们也会冷不丁跑过来凑个热闹,它们围在老人的脚边,一边走着,一边啄着,偶尔发现老人的鞋面上还粘有的一颗饭粒,便用尖硬的嘴巴快速的啄上一下,“去去去!”迷糊中的老人发现动静,便直起身来口脚并用地将它们赶走。一股旋风刮来,他们歪转头去,用衣袖遮住脸,待风离去,再拍落身上的尘土草屑,继续着方才的姿势。 

冬日的阳光如同一位慷慨的施予者,轻轻地洒满了村庄的每一个角落,家庭主妇们的身影在阳光下显得格外的明媚。洗洗晒晒,缝缝补补,总有一份属于她们的忙碌。有的在自家的大门前、院子里洗衣晒被、缝衣补鞋,无论家务多么繁杂,她们的脸上却始终洋溢着满足的笑容;有的趁着气温尚好抓紧时间去自留地里把家里一天所需的蔬菜收割回家,在太阳底下挑挑拣拣,摘摘洗洗,凛冽的寒风依然挡不她们对家人的热爱;有的正在灶屋里为家人准备着丰盛的饭菜,阳光透过窗户的玻璃映照着她们红红的脸庞,那灶膛里跳跃着的火焰,铁锅里散发出的香味,与太阳折射出的色彩,构成了冬日里农家最为温暖人心的画卷。 

男主人则趁着这难得的农闲,整理或修补着家中的小农具。那经过了几个播种和收获季的农具,不少已是“伤痕累累”。锄头(钉钯)已经出现松动,竹柄也出现了裂缝;原本锋利无比的镰刀,早已磨损不堪,刀柄也出现了松动;挑泥挑肥用的粪箕(土话泥络子)也是满身伤痕,系在上面的三股绳子恐难以承受来年的重担。把锄头(钉钯)从握把上卸下,去掉磨损过大、腐蚀掉的木塞(土话枮zhēn头),找来木料重新制作几块木塞把松了的锄把重新安上,在竹制的锄把与锄头间垫上两层棉布,装好后放在水里浸上一会儿,枮头与面料吸收水分后膨涨使得锄头更加牢固。如法炮制,将割草割稻用的镰刀一一取出,经检查确实不能用的,待来年开春趁着赶集(络上)去街上重新配齐,若只是刀柄松动则需要找来粗细相宜的木(树)棍,去皮削平,给镰刀重新安上一根新的刀柄。粪箕、箩筐等竹篾工具则要根据磨损的实际,该换绳的换绳,该补篾的补篾,温柔的阳光下总有他们干不完的活计。

每当冬季的阳光洒落在宁静的乡间,最为开心的还是村里的孩子们。空闲的社场上,他们时而聚集,里面分开,尽情撒欢。男孩子们滚铁环、打陀螺、扑洋(牌)片、弹珠(弹)子;女孩子们跳皮筋、跳房子、丢沙包。有的则把稻草堆当成了游乐场,三五成群地跑到稻草堆旁。过家家、捉迷藏、打游击、做着“好人坏人”游戏,数九寒天里也能疯出一身的热汗。调皮一点的还会三五结伴跑到结了冰的河边,用砖块砸开冰封的水面,取出大大小小的冰块,或一块块砸向冰面,那冰块如同迸裂的玻璃在一阵哗哗声中“撒”向四面八方;或放在手里不停地玩弄,任冰块“神奇”地变成水滴;亦或是站在暖暖的太阳,用嘴轻轻地像冰棍那样吮着,那小手和小脸在阳光下显得格外的红润。有的在扔掉冰块不久发现手指被冰的生疼,急忙跑到那墙根下坐着的老人跟前,将胀得通红的双手放在脚炉或火盆上烘着,让徐徐而来的暖意由手心传导到手臂,渐渐驱走周身的寒冷。

在古代,人们把晒太阳称作“负暄”。白居易有一首晒太阳诗《负冬日》:杲杲冬日出,照我屋南隅。负暄闭目坐,和气生肌肤。初似饮醇醪,又如蛰者苏。外融百骸畅,中适一念无。旷然忘所在,心与虚空俱。诗的内容简单易懂,说的就是冬天晒太阳的舒服和心无挂念。所以,寒冬里再忙,人们也要挤得半日闲,晒一晒太阳,暖一暖身心,享受一下大自然的恩赐。

太阳是可以不拘形式,不择地点的,关键是得有那份拥抱太阳的心情,那份迎接太阳的时间。旧时的寒冬,乡下也不是什么农活都没有,麦田管理、兴修水利、蔬菜追肥、圈舍修补、保温防寒等等,都需要时间和精力去做。人们干累了,也会在田间地头找一处背风朝阳的草地坐(躺)下,小憩一会。小的时候,村旁的大运河,隔上几年就会人工修整疏浚(乡下称之为开河)一次。开河都是利用的冬季农闲时间,站在村口,就能看得见开河的工地。那梯字形的工地上人山人海,红旗招展,挖土的、挑担的、平地的,场面十分壮观。工地上的喇叭里还不时播放着激励斗志的“革命”歌曲,偶尔还会插播一些工程进展、好人好事。担子很重、劳动很苦,但工地上也讲究劳逸结合,每干一段时间都会组织大家休息。每当听到休息的号令,农友们即会放下手中的农具、肩上的担子,找一面向阳的河滩,躺在稻草铺着的坡岸上一边喝茶抽烟,一边晒着太阳。 

 最有意思的,莫过于村校里尚未放假的学生们。下课铃一响,他们从阴冷的教室里鱼贯而出,急急吼吼地跑到洒满阳光的操场上,打篮球的、踢毽子的、跳橡皮筋的……最为热闹的是那面朝东(阳)的山墙边,几个,甚至十几个小男生早就挤在了一起。他们双手抄在衣袖里(土话相笼管则手),被冻得狠不得把脖子都缩进领口里。一面像贴烧饼一样紧贴在墙头边,几个“好事者”看准势头一使眼色,便使劲地向左或向右挤去,于是,一众人心领神会,以墙面作为支撑点玩起了“轧脂(猪)油渣”的游戏,只见他们背靠墙壁,肩膀抵着肩膀,依次使劲往中间挤(轧),挤轧的过程中,力气小的,没有靠紧墙壁的,站不稳的,就会被旁边的人挤出人墙。被挤出来的,又赶紧到队伍的一侧重新排队开始往里挤,循环往复,形式极像古法榨油。直挤得身上发热、头上冒汗,那小脸上的“萝卜丝”(皲裂)在阳光的照射下显得越发的显眼。

其实,晒太阳最为热闹的日子还要数过年时的那段时间。忙完年货,大多数人都清闲了下来,那时避风的屋前墙根里总是坐满了晒太阳的人们。男女老幼,三五成群,有的紧挨墙根袖手而坐静享安逸,有的含饴弄孙尽享天伦。闲不下来的村妇们则围坐在一起边扎着鞋底、织着毛衣,边兴意盎然地交流着家长里短鸡毛蒜皮,说者滔滔不绝,听者津津有味。时不时地摸一摸被太阳晒热的衣服,揉搓一下发热的脸颊,再继续着手中的活计。拜年时,在亲戚家早早吃饱年昼饭的女人们往往都会聚在大门口的太阳底下一起吃(嗑)瓜子喝茶,嘻嘻哈哈地交流着,哪怕都是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也都会“拿”出来在亲友面前“晒一晒”。冷不丁还要走进屋去拎一拎喝得正兴的自家男人的耳朵,“吃醉则便!”(土话,提醒不要喝醉了)。小孩子们则一刻也不会闲着,早就捧着吃撑了的肚子在村里疯玩。暖阳下的乡村里,充满了阳光的味道、甜蜜的味道。

晒太阳,冬日乡村里一道最为温暖的风景线,一种最能触手可及的幸福。小时候不懂,长大了,生活条件好了才慢慢懂得并理解,原来晒太阳并不仅仅只为取暖,那每一束阳光其实都是对过去岁月的见证。

注:图片来自网络

乡居小唱
寻常日子,清欢有味。透过指间的光阴,淡看流年烟火,细品岁月静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