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辰光,还有一个挑着担子走村串户的行当是最受农村孩子们欢迎的,每当村里响起“叮叮当当”的铁板敲击声,准能引来一大批的孩子,他们不约而同地跑出家门聚集那到副担子的周围,以换取偶以解馋的(麦芽)糖块。旧时,人们把这一形式称为之换糖,那挑着担子走村串户的“职业人”则被俗称为换糖佬。
童年的时候,乡村的物质生活非常贫乏,除了一日三餐勉强吃饱,平时很少能有供人解馋的零食。因此,若有换糖佬来到村上,是令孩子们最为开心的一件事情。每当挑着担子的换糖佬在村头一露脸,还未等那小铁板或小铜锣敲响,只要一被眼尖的孩子发现,他们或奔走相告,或纷纷跑回家里,小的拚命拉上大人的手往外走,稍大点的则找出家里早就积攒下的牙膏皮、破鞋子、旧瓶子、旧布头等废品旧物,奔向担子落下的地方。
一根扁担,两只箩筐,箩筐上搁着一个长方形的木盘,木盘浅浅的但很宽大,一张不太透明的塑料纸下面盖着一块大饼似的糖饼,上面还洒着一层白乎乎的粉末,两只筐子里盛放着换来的废铜烂铁、破旧塑料等废品旧货,那是换糖佬的几乎统一的“装备”。只见那换糖佬头戴草帽,肩挑箩担,手中拎着一块十来公分见方的小铁板(切糖用的刀),一根不太粗的绳子一头连着小铁板,一头系着一把丁字型的小榔头,边走边敲,发出一阵阵很有节奏且清脆悦耳的声响,还不时大声地吆喝着“换糖哦,换糖哦!”
人们纷纷循着吆喝声走出家门,向着换糖佬聚拢过去,尤其是耳尖的孩子们早就围绕着那糖担兴奋地欢呼了起来。换糖佬的出现,就像一块石头扔进平静的水面,激起了缕缕涟漪,给静谧的村庄带来了一丝生机。那汲着鼻涕,流着口水的孩子眼睛死死盯着箩筐上坐着的糖盘,等待换糖佬揭开塑料薄膜的那一刻。一双双渴望的眼睛,被那块白白的面饼吸引着,嘴里的口水不知已经在嗓子间上下翻滚了多少次。看着越聚越多的孩子,换糖佬心中自然也是一阵窃喜,一件件收下孩子手中的旧物,用手上的糖刀比划着准备敲下一块糖来。“铛”的一声,再“铛”的一声,换糖佬用小锤轻轻地敲击着,那糖饼上的一小块又一小块的糖便被分切了出来。但见一只只黑不溜秋的小手在衣服上擦了又擦,纷纷伸出去接应着,一块块手指般大小的糖块立即变成了他们口中的美味。
换糖采用的是最原始的交易方式,以物易物。村民家里的破布头、牙膏皮、旧酒瓶、废电池、塑料薄膜、废铜烂铁等等,凡是废品收购站收的东西统统可以用来交换。换糖佬一般都不用秤来衡量东西的轻重,无论是鸡毛、破布、塑料纸,还是酒瓶、破锅、废铜烂铁,都是先看大小多少,再用手掂一掂分量,然后煞有介事地思考一下,拿起手中的小铁板,一脸慷慨把它摁在木盘里的大糖饼上,很是潇洒地用小榔头轻轻一敲(乡下音称“拷”kao糖),一块块大小不一的糖就从整块的糖饼里崩了出来。“我个许多东西得,囊为只有噶佬一点点啊?再饶点,再饶点!”有的孩子眼看着自己拿来一大堆废品却只换到了很少的糖,急着跟换糖佬“讨价还价”,那换糖佬却一本正经地说道:“你拿的破布头、鸡毛看看多,但勿值铜钱哇!”站在一边看热闹的村妇似乎也有点看不下去,一边指着拖着鼻涕的孩子,一边看着换糖佬说:“你给的糖也太少了点得哇,再饶点色。别人家小佬罪过人伐?”这时的换糖佬也特地做出一副很是为难的样子,一边拿着糖刀轻轻拷下一小块糖来,“再饶点、再饶点!”“好好好!”于是“铛铛!”两下又拷下一小块来,“个佬一点点东西已经换了三块咧啊!”早已馋得口水直流的孩子赶忙下手取出“饶”给他的两块糖,转身跑出了人群。
物质匮乏的年代里,甜味就是美味。对于乡下的孩子来说,能用些破布牙膏皮之类的废品,换上一小块糖吃,是一件非常幸福的事情。看着别的孩子嘴里嚼着、手里拿着的糖块,其他孩子既是眼馋更是嘴馋。但有的因父母不在家里,自己万万不敢自作主张,有的则自知家中缺少废品更是难以如愿。更多的是一听到换糖佬来到村里,飞一样跑回家中一面向家中大人报“喜”,一面自告奋勇地寻找着可以用来换糖的“猎物”。窗台上晒着的鸡黄皮、肉骨头、甲鱼壳,墙角里堆着的旧酒瓶、废塑料、废旧的锄头钉耙,柜子里放着的牙膏皮、旧电池、旧书本……那换糖佬也十分愿意与小孩子们做交易,反正小孩不懂,嘴又馋,凡是能够换钱的废品他是来者不拒。一般情况下换糖佬也都会根据孩子拿来废品数量的多少、品质的好坏,换给孩子们相应数量的糖块。有趣的是有过多次换糖经历的孩子们在换糖时,也都学会了“得寸进尺”,“饶点、饶点、再饶点!”当然,买的总是没有卖的精。遇孩子换糖时,那换糖佬都会“留一手”,在孩子们的“纠缠”下也会多敲下一两次糖,看起来一点点东西倒换来了两三块糖,其实总量也就是那么一点,孩子们哪里懂得这么多门槛,只要能够换到大大小小几块糖就已经十分满足了。孩子们不知道的是,那换糖其实也是有着不成文的规矩的,一般情况下拷(糖)都不能超过三次,也就是俗话所说的:“换糖佬,饶三饶。”这话后来还被用来比喻成了讨价还价。其实,换糖佬最不愿意的是跟大人,尤其是家庭主妇们交易,因为她们不仅话多嘴碎,讨价还价的能力还特别强。所以,这个时候换糖佬就难以用自己掌控着卖方市场的优势为自己争取到最大化的利益。
“拷(敲)锣卖糖各管一行。”每个行当都有每个行当的规则,每个行当也都有每个行当的巧门。那个时候到村里来换糖的大都是四五十岁的中年人,他们各有各的线路,各有各的地盘,时间一长,“主客”都成了熟人。路近的每天早上从家里出发,路远的则租住在附近,每天早早地带着糖饼,挑着空担从住地出发走村串巷,边走边敲,边走边换。随着时间的推移,匣子的糖饼越来越小,箩筐里废品却越来越多,越来越重。一天下来怎么着也得走上个二三十里地,考验的不仅是体力,也有耐力。尤其那时的乡下都还没有像模像样的道路,连砖路石子路面都很少,基本都是烂泥路,不下雨还好,若是遇上刮风下雨,道路湿滑泥泞,挑着担子走路,更是辛苦。当然,从收入来说,换糖肯定要比纯粹的种地要好,每天都有收益,能够见到现钱,这比一年到头参加生产队的集体劳动,年底分红时还要成为“超支户”不知要好上多少倍。
过去每个行业都有着的地域特点。比如,那挑着担子走村串户修伞、补锅的手艺人大多操着不同的外地口音,但换糖佬似乎是本地人居多。后来查资料发现,武进东乡礼嘉桥坂上一带因为人多地少,没有事可做,于是许多村民便纷纷挑起箩担,干起了“拷(敲)锣卖糖”营生。其实他们所卖的糖大都是由自家地里收获的大米或小麦制成的麦芽糖,这糖不添加任何化学成分,用现在的话说,是纯天然手工制作的绿色食品。制作麦芽糖的工艺虽然不十分复杂,但也需要经过育芽、蒸煮、发酵、压榨、浓缩、拉伸等过程,很是费时费力。挑起一付箩担,走村串巷用糖块去换取村民家中的废旧物品,然后再把废品卖掉换成现钱,看起来轻松,其实也很辛苦。
模糊的记忆里自己真正参与换糖的次数并不太多。印象较深的一次是,看到别人拿着废品跑去换糖,自己家里实在也找不出多少能够以物易物的旧货。好不容易找出了一双烂布鞋、一支牙膏壳、一段细铜丝,气喘吁吁地跑了过去。怯生生地问道:“这些东西好换吗?”只见那换糖佬慢条斯理地一一检点。一把先把烂布鞋给扔在了地上,“烂布鞋不能换,要塑料底的才行!”“这一点点铜丝么也太少了,换不到糖哇!”看着我红一阵白一阵,显得十分尴尬的脸庞,最后说“算咧、算咧,就换点给你吧!”“铛”一下敲下一块不大不小的糖块来,自己拿起糖来头也不抬地跑出了出去。那次吃糖的味道,说不出是甜还是涩。
随着时代的变迁,生活条件的不断改善,食品种类的不断丰富,换糖佬也早就成为乡村间一道遥远的风景。但那“钉钉铛铛”的敲击声却永远地留在了我们这一代人对童年岁月的记忆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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