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去,村里的家家户户基本上都养过鸡。养鸡目的就是自给自足改善生活,亟需之时拿上一部分鸡蛋换点零花钱。当物质条件极大丰富,鸡蛋甚至可以当饭吃的今天,最难忘的还是当年自己家里养鸡的那些岁月。
每到春天,村里人家都要趁络上(赶集)时抓(买)几只雏鸡回来(土话捉小鸡)。数量的多少则根据各家需要而定,一般来说人多的人家就多抓几只,人少则少捉几只。考虑到小鸡的成活率,通常都要比既定数量多捉上一两只,到最后成活长大的可能也就90%左右。自己家里人少每年基本上就抓个四到六只的样子。早春时节,昼夜温差较大,买回家的雏鸡因刚刚孵化不久,还经不起大的“风浪”。为了防止小鸡被冻坏,免受家猫、老鼠的侵害,用一只焐窠,或者箩筐,在筐底下铺上一层稻草,将小鸡养在里面,上面用台罩或筛子罩着,算是给小鸡们搭了个温暖舒适的安乐窝。
刚开始养鸡也是件挺费心思的事情。除了保暖,喂食也是有着许多的讲究的。鸡还很小的时候,还不能吃大米、麦粒等较硬较粗的食物,家里就把人吃剩下的米粒、麸皮等泡软后投喂给它们吃。同时,还要保持饮水和饲料的清洁卫生,以防止疾病的发生。不出两月小鸡仔毛茸茸、乳白色的外表开始渐渐变成花色不同的身躯,争先恐后地张开羽毛末丰的翅膀,“叽叽喳喳”地向上扑腾着,想一探筐外的精彩。见此情景,索性就把它们一个个放到筐外的地面上临时“放养”,待到夜间再捉回到筐子里面。刚刚放出来“笼”来的小鸡们就像那刘姥姥进了大观园一般好奇无比,跑东跑西到处撒欢,还不时地跟随着家人的脚步在屋里走东闯西。若是家里有老母鸡听闻来了一群小伙伴,也连忙赶了过来,欣喜地围着几只小鸡仔转着圈子。那小鸡仔们看到老母鸡也仿佛是孩子见到了久别的妈妈一般,欢天喜地围绕在母鸡的周围,久久不愿散去。
等到小鸡羽毛基本丰满,具备独自觅食能力,就可以放到地面让它们自由生长,并视情喂食即可。获得“自由”的小鸡仔们在院子里、门前屋后、墙角旮旯不停地嬉戏觅食。它们走到哪里就把踪迹留到那里,到处拉屎,干的稀的,白的黑的,毫无规律。旧时农家的屋里屋外基本都是烂泥地,拉在地上的鸡屎,难以直接用扫把扫去,需要用铁锹连屎带土一道铲去。不过,它们若是走过刚刚下雨之后的泥地却又是另外一番景象。那潮湿松软的烂泥地面简直就成了这些鸡仔们随意涂鸦的画布,那一个个枝丫般的脚印随心所欲地印在了烂泥地面上,又像是一幅独一无二的农家水墨画一般。
眼见着小鸡渐渐长大,并能够辨出公母, 就要把它们正式关到鸡窝里去。家里的鸡窝是搭在老墙门东侧与围墙之间的空档里的,下面铺着灰砖柴草,上面用树枝塑料布盖着,正门两边用砖头砌成一个可供鸡自由出入的小门,每天傍晚鸡们归舍(乡下称为上宿)后,用一块比门洞稍大些的木板作为鸡舍的门板把门洞挡住,并用一块大方砖压着。那时候家里为鸡开关门的任务大都由我来完成,一早起床后第一件事,便是去大墙门口,拉开门拴,首先把家里的大门打开,迎接清晨的第一缕阳光,接下来便是打开鸡窝的门,并在明堂(院子)里撒上一把粮食,那鸡仔便像是放了学的孩子般一个个雀跃着飞奔而出,边跑边欢快地叫着,小嘴不停地在地上啄食。吃完地上的粮食,它们便会跑出大门到外面阳光下,自由地散步、追逐、嬉戏,玩累了便一起蹲在墙角里、树荫下小憩,还有的跑到菜地的垄沟(土话称楞光)里打滚扑腾,然后站起来伸伸懒腰抖抖身上的尘土,再去四处觅食,偶尔碰到蚂蚱、蟋蟀、蜻蜓等昆虫也决不会嘴下留情,成为其不可多得的“营养食品”。每到太阳落山,鸡仔们便会自觉自愿地归家“上宿”,倘若有一两只玩得忘了回“家”,家人就会站在门口:“咯咯、咯咯”地模仿着鸡叫来召唤它们,聪明的鸡仔听到主人的叫唤,就会一路小跑着钻进鸡舍。看到鸡们如数归巢后,再用木板堵上舍门,用砖头压住,检查无虞后离开。
随着盛夏时节的到来,小鸡也逐步长成半大不小的童子鸡了。但随着湿度和气温的升高,影响鸡仔健康的病菌也多了起来。若有“鸡瘟”疫情开始传播,如不及时采取措施,村里人家恐怕无一可以幸免。记得刚上初中那年黄梅天一过,村里就闹起了“鸡瘟”,左邻右舍的鸡接二连三地死亡,眼看着家里的三只鸡恐怕难逃一劫,正好有兽医前来问诊,马上拿出几片“土霉素”片,捣碎后用温水稀释,家人协力把药给鸡灌了下去方才逃过了一劫。后来,三只长大的母鸡很是“争气”,下蛋季里用每天一只鸡蛋“回报”着主人对它们的救命之恩。
每到夏收夏种结束,差不多就到了“公鸡打鸣,母鸡下蛋”之时。某天一早,照例打开鸡舍大门,鸡仔们鱼贯而出,不经意间往鸡窝里一瞄,黑黑的地面上居然有一只白白的鸡蛋。急忙拿上那只还留着体温的鸡蛋欢快地跑去跟家人报喜:“快看,鸡下蛋了,鸡下蛋了!”从此,只要听到母鸡“咯咯嘎,咯咯嘎!”兴奋地叫着,走到鸡窝前,把手伸进去一摸,总归不会让你失望,一只,两只,有时三四只鸡同时生蛋,可谓收获满满。
经济困难时期,养公鸡的人家不多,难得养上一两只公鸡的也主要是为了过年过节时祭祀之用,最受农家人欢迎的还是那下蛋的母鸡。那时家里有一只浅绿色的瓮头(瓷罐)是专门用来存放鸡蛋的,那瓮头与其说是一只鸡蛋罐头,不如说是一只家庭储蓄罐,需要花钱了,拿上攒下的一部分鸡蛋上街卖掉,换个油盐酱醋,针头线脑,铅笔橡皮。
正当家人开始享受劳动果实的时候,也总会有出奇不意的事件发生。那是一个深秋的晚上,一家人睡觉正香,一阵杂乱的鸡叫声惊醒了正在熟睡的家人,这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的惊悚,年龄不大的我们被吓得不敢出声。母亲马上意识到不好,以为有人偷鸡,让我们别出声,自己先拉亮了电灯,穿上衣服先等了会儿,见再也没有其他声响,便拿上手电带上我,一起去院子里探个究竟。结果发现,鸡舍门已被拱开了一条大缝,门口零星地散落着几根鸡毛,鸡们被吓得踡缩在鸡窝一角瑟瑟发抖。就着手电筒一看,原来里面已经少了一只小鸡,初步判断是黄鼠狼通过门缝钻进鸡窝拖走了一只鸡。第二天白天一看果不其然,旁边围墙的扁豆藤上还遗落着几根鸡毛。从此以后,家里不管谁开关鸡舍门,都十分小心,尽量把安全防范工作做细做实做到位。于是,再也没有发生过“黄鼠狼偷鸡”的事件。
鸡养大了,除了正下蛋的母鸡,公鸡及生蛋渐少的老母鸡则大多成了村民餐桌上的珍馐。过年过节时,普通人家除了吃鱼吃肉,也会视情杀只鸡(鸭),一为招待亲眷朋友,二为家人改善生活。那个时候每当要杀鸡过节,家里也会纠结很久,一只鸡(尤其是母鸡)从小养到大,养到生蛋十分不易,杀掉一只母鸡,也就等于少了一份收入,生蛋多的鸡是万万舍不得杀掉的。
与鸡肉作为食物可以进行红烧、炖汤、白斩等家常做法相比较,鸡蛋的用途似乎要更为广泛一些。除了煎、煮、炸、炖等家常食用,还常常被用作接待、报喜,以及礼尚往来之用。家里有人过生日,总要专门为其做上一碗鸡蛋面条;过年过节有亲眷上门,要给客人烧上一碗“子茶”,碗里除了两个潽鸡(荷包)蛋外,还会放入肉圆、索粉(丝)等上佳食材;有人结婚、生子,主家要用积攒已久的鸡蛋,染成红色的喜蛋,连同糖果一道向亲朋好友、左邻右舍“报喜”;新人结婚时那娘家陪嫁的缎子被面里定有一双染得彤红的鸡蛋,寓意好事成双早生贵子;谁家生了孩子,亲朋好友纷纷上门看望慰问产妇,拎上一篮子鸡蛋,既经济实惠,也很有面子;喝完“满月酒”,吃过“百日饭”,客气的主人总要给到场庆贺的客人们送上一份点心鸡蛋组合而成的伴手礼,以回馈亲友们的厚爱。
记忆最深的是,小时候因为体弱多病,除了多吃煮鸡蛋、蒸鸡蛋补充能量外,还吃过根据传统习俗浸泡的童子尿鸡蛋。春季进补的时候,将一只粪桶放到小学低年级男生使用的厕所里接上半桶童子尿,将鸡蛋放入其中浸泡三到五天,取出洗净后煮熟。煮熟的童子尿蛋外壳会有一层白白的盐霜,剥开后蛋白上也有一层淡淡的黄色,蛋黄则变成了灰绿色,味道除了一般的蛋香,还有一点淡淡的咸味。每天吃上一只既能补充能量,又能提高免疫力。后来得知,其实这一吃法由来以久,在浙江东阳等地已被列为非物质文化遗产。
如今,尽管养鸡也如同许多村庄、农俗一样已经成为了历史的一部分。然而,那些美好的回忆,却深深地印在了我的脑海之中。每每吃到鸡蛋,脑海中便会浮现出那座古村、那座老宅、那些在屋里屋外田间地头辛勤忙碌的乡亲,以及那群欢快地奔跑着的鸡仔,耳畔仿佛又响起公鸡清晨时那高昂的打鸣声,母鸡生蛋后那欢快的报喜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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