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记忆——放牛

文摘   2024-05-28 07:30   江苏  

“走在乡间的小路上,暮归的老牛是我同伴;蓝天配朵夕阳在胸膛,缤纷的云彩是晚霞的衣裳……”难得刷回视频,一首熟悉的老歌忽然响起在耳边。歌曲《乡间的小路》以简约的曲调和歌词,歌咏乡间的自然小景,描绘了一幅浪漫惬意的夕阳牧归图,如诗如画,令人沉醉。现实中,那曾经的放牛岁月,仿佛一支短笛又一次隐约吹响。

家住江南水乡,牛是那个年代里农家人不可或缺的种田助手,农忙时耕田车水,农闲时拉车碾磨。机械化尚未普及的年代,作为农村重要的生产资料,牛是十分金贵的。因此,无论穷富,也无论忙闲与否都会养牛。据说,农业合作化以前,村里的家家户户基本都会养有一头耕牛。但从我记事起,牛已经归集体所有了,一个生产队一般都养有一至两头耕牛。那个时候一切农资都属于集体,村民通过劳动挣得工分,换取基本的生活保障,养牛放牛自然也是作为一项重要的劳动内容,由社员负责饲养管理,于是也就有了饲养员、放牛娃。

我们生产队小,不过百口人、百亩地,队里也就养了一头水牛。养牛跟养猪一样,并不轻松清闲,必须保证它吃饱喝足身体健壮,才能使其有足够的体力精力应付繁重的生产劳动。平时,队里都会安排一名经验丰富的老农负责耕牛的饲养和管理工作,一年之中春、夏、秋三季由村里的农户轮流放牧,每家一天。冬季(农闲时),牛就圈养在牛棚里,每天由饲养员负责喂料、加水、清理牛舍。农忙季节,则由各家轮流把牛牵到田间地头,交给“犁把式”,耕田犁地,从事一年之中最忙最辛苦的活计。   

一头水牛重有一千多斤,喂养草料的需求量很大。清晨,天才刚刚透亮,轮流到放牛的我们便要去集体的牛棚里牵着耕牛出门。此刻,月亮还庸懒地斜挂在天边,清辉的月光映照着树影的婆娑,村庄还在一片薄雾的笼罩之中。偶尔传来“汪汪”的犬吠声和“吱嘎”的开门声,为朦胧的清晨增添了几分灵气。田野里氤氲着似纱的薄雾,路边的青草上挂满了晶莹的水珠。牵着牛,穿着妈妈亲手做的布鞋,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湿湿的田埂上,任水珠侵蚀着薄薄的鞋面,鞋子开始慢慢变湿,老牛那身稀疏的绒毛也在薄薄的雾气中变得湿漉漉的。可饿了一夜的水牛还是有滋有味地吃着,丝毫不会因身上潮湿、脚下尽是烂泥而影响它埋头吃草,享受鲜草带来的美味。那“唰唰”的吃草声,与“喳喳”的鸟鸣声、“潺潺”的流水声共同组成了一首美妙的放牧晨曲。

靠近大队部(村委)那边的“中塘上”(地名)是放牛去得最多的地方。这里河叉交错,地势低洼,青草茂盛,像个袖珍的天然牧场。尤其是每年梅雨过后,河水充盈,土地湿润,天气温和,河边、路旁的青草长势很旺,在这里放牛,实在是件轻松的事情。把牛绳放至最长,插牢牛桩,就可以撒手不管,不用很长的时间牛就可以吃得胃饱肚圆,悠悠地走下河滩到水中沐个清凉的晨浴。

无事可干的放牛娃,或躺在树荫下的草地上望天补“觉”,放飞梦想;或到河边的柳树上折下几根带着绿叶的柳枝编一只柳条帽,像“小兵张嘎”般神气活现地戴在头上;或到河里摸摸(河)蚌壳、蛳螺,找找洞眼,看看有否螃蟹、黄蟮。不过,放牛最自由、最惬意的时光却是在秋收之后,稻田里的稻茬(根桩)长出了青苗,一条条田埂边上的青草长势正旺,这时你就无需考虑牛会不会乱跑,会不会损害其它庄稼植物,尽管把牛绳撒开,任由它去四处游走吃草。

在农村,牛是耕田的主力,农忙时要承担犁田耙田车水的任务,特别是双抢时节(抢收水稻,抢种晚稻),一头耕牛要完成几十亩水田的耕田任务,牛和人一样都非常辛苦。早上天还没亮村民就要下地割稻,收割后的稻田就由水牛翻耕,尔后再栽种晚稻,在此期间牛是没时间可以自由觅食的,轮到放牛的农户就得另外为耕牛准备草料。于是,这家的孩子当天撨(xiāo 割)的任务就得比平常翻上几倍。当我们把一担草料送到社场边拴着的老牛身边时,刚刚卸下牛轭的老牛,嘴里还在喘着粗气吐着白沫,颈脖上的那层老皮早已被磨得毛发无剩布满老茧。无论你放下多少草料,它似乎没有多少食欲,一个季节不停地耕耘实在令其疲惫不堪。真如宋人李纲在《病牛》中所云“耕犁千亩实千箱,力尽筋疲谁复伤?”,但牛还是默默无闻地付出着,毫无怨言地奉献着。当把青草一把一把地送到其嘴边时,它还是会充满感激地吃着草料,那看人的眼睛依然忽闪忽闪的明亮。

牛是通人性的,是世间最温顺的动物之一,谁对它好,它就喜欢跟谁,为谁卖力。熟悉的人,草料一喂,鞭子一抽,干劲加倍。不熟悉的,对它不好的,无论你怎么吆喝,鞭子怎么抽打,它顶多快走两步,尔后依然是慢条斯理地按照自己的节奏踱步。那个时代的人,对水牛这个耕种的重要帮手,都是有着很深感情的,因为对农村来说牛不仅是重要的生产“工具”,也是一笔不菲的集体财产。不过,耕牛虽善,但也不是一点脾气没有的,“惹毛了也是不好办的”。不熟悉的人,你一旦挑衅它,它就会用头顶撞你,甚至会用尖尖的牛角攻击你,弄不好还得让你受点皮肉之伤,发起“疯”来还可能挣脱牵绊,如脱缰的野马般狂奔。“犟”字底下的那个“牛”字,或许就说明了倔强固执这一属性和牛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都说老马识途,其实耕牛也是有着识途能力的。每每耕作或放牧完毕,不管路近还是路远,耕牛都可以独自回家。当然更多的时候是牛在前面走,放牛者牵着绳子在后头跟,既不用吆喝,也不用示意,那牛却能沿着去时的道路慢慢走回牛圈。有天中午,轮到放牛的邻居把已经吃饱的牛拴在社场边的树上便回家吃饭了。等到下午上工时,却不见了牛的踪影,树上只剩下了一段被牛硬生生扯断的缰绳,四处寻找,仍不见踪影。当家人一路往东,快到二里路外的邻村时,发现那牛正悠闲自得地踱着方步,朝着自己村庄的方向走来。原来,这牛正值发情期,它是趁着无人看管的时候,独自“偷情”去了。

水牛是白天活动的动物,皮厚汗腺少,对热特别敏感。因此,它也特别喜欢水。尤其是到了炎炎夏日,只要看到水,哪怕只有一点点水也会躺到水里滚上一滚,就算滚得满身是泥也是在所不惜。它甚至能够连续在水里泡上几个小时,没有泡够时,无论你怎么牵动,它都会无动于衷,只有它觉得泡够了,才会乖乖地上岸跟你回家。对于牛来说,无论是在河中泡澡,还是在泥水里打滚都有助于降低体温,防止昆虫的叮咬,提高生活质量。夏天放牛,不管是早晨还是傍晚,耕牛的身边总是蚊蝇飞舞、牛虻成群,它们在攻击水牛的同时自然也不会饶过放牛之人,不计其数的苍蝇蚊子“嗡嗡嗡”地围着牛、叮着人,不一会儿下来放牛者的手上、脚上、乃至脸上都会留下一个个红肿的印记。掌灯时分,轮到放牛的主家,还要从社场上搬来一大堆麦芒桔杆,放在牛的上风方向点燃,以烟雾驱赶成群的苍蝇蚊虫,给耕牛营造个相对舒适的休息空间。

放牛,最有情趣的当然是“牛得自由骑,春风细雨飞。”的那种意境。穿着蓑衣的放牛娃们自由自在地骑在牛背上吹着笛子,在广袤的青草地里,在春风裹着细雨里与牛一起逍遥地“散步”。待到夕阳西下,乱鸦归巢之时,牛已吃得走不动路,悠闲地甩着尾巴,把肚子里的草轮回地嚼着,牧童则坐在牛的背上,好不惬意地朝着家的方向慢慢地走去。不过,在我的放牛经历中似乎从未有过如此的浪漫,有的多是烈日下的暴晒、呛人的腥臭、蚊蝇的袭扰,以及偶尔骑在牛背上但随时都有可能被甩下的忐忑。

如今,村子里种田的人越来越少,各类现代化的农机具早已取代了传统的牛耕人种。可儿时那段放牛的经历,却深深地镌刻在了我的记忆之中。都说骑在牛背上成长的阅历,是农村孩子天真无邪、无穷快乐的回忆,却很少有人提起这同样是属于旧时岁月里一段贫困窘迫的日子。

不久前,去丽水云和梯田观景。一幅村妇在田间放牛的场景引起了众多游人的兴趣。那头戴斗笠、身着民族服饰、手牵黄牛的妇女,在田间地头悠然地走着,还不时地摆着pose让游人们“咔咔”拍照。后来终于明白,现在养牛或已不全是为了耕种,更多的是为了激发人们的一种怀旧的情绪,营造一种农耕文化的氛围。   

蓝天下,当人们见到那走在田间的老牛,仿佛又遇见了儿时的“同伴”,看着幽闲自得的她(它)们,那笑意又重新写在了每个人的脸上,无论过去有多少的落寞惆怅,如今却都已随风飘散,遗忘在那乡间的小路上……

注:部分图片来自网络

         

 

   

乡居小唱
寻常日子,清欢有味。透过指间的光阴,淡看流年烟火,细品岁月静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