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记忆——翻被头

文摘   2024-11-19 07:30   江苏  

立冬时节,气温骤降。家里准备把枵 (xiāo薄)被头(子)换成厚被头,以抵御越来越冷的天气。说干就干,找出被套、被芯,将它们先后平铺于床上,分别将四只角对齐,同时把被套被芯卷至被套开口处,再将被卷一层层向外翻出,整理好四只角拉上拉链,一条被子就算套好了,简单方便又快捷。不禁令人想起小时候家中每到秋冬时节翻被头(缝被子)的情景,可那绝对是个费时费力的系统工程。

旧时的乡村,物质条件极其有限,大部分人家除了勉强能够吃个饱饭,根本就难以谈得上富裕。许多村民一年四季除了一身棉衣一身单衣以外就没有更多的衣物了。床上用品更是如此,通常也就是一薄一厚两床被子。天热了把被子拆掉,被单(底)当作夏被用来挡风抵寒(类似于后来的毛巾被、空调被的作用),天冷了则把它们与被絮缝在一起,即成了冬天里盖着的被子,乡下俗称为翻被头。

翻被头实际就相当于现在的套被套。不同的是过去的被子不像现在那些羽绒被、蚕丝被、羊毛被等被子那样,其芯子都是预先做好的,为了干净方便并延长其使用寿命通常在其外面罩上一层被套而已。过去的被子里外都为棉花制品,因此也被俗称为棉被,那被子是需要用手工缝合的。被子总共有三层,分别由被面、被底(也被称为被夹里)、被絮三大件组合而成。最上层是花花绿绿的被面,中间是被子的主体部分被絮,最底下才是宽大的被底。像现在套被套一样,依次将三件东西铺平包牢,然后沿着被底与被面相交的边缘,飞针走线把上中下三层缝合起来,才能成为一床完整的被子。

即便是在物质匮乏、满街蓝灰的年代,农家人对翻被头也是有着许多讲究的。尽管所用的被絮可能已经发黄发硬,被底也被用得又旧又破,但上面大都会罩着一层色彩鲜艳的被面。这被面可能是棉织的老花布,也有可能是高档一点的缎(绸)子面料。唯有那浓烈的色彩,饱满的花型,给人们清贫而单调的生活增添一抹亮色。

在旧时的农家,翻被头(缝被子)是一件颇具仪式感的事情。缝被子之前,首先要挑一个阳光灿烂,微风不燥的好天气,把藏在柜子里的被面、被絮、被底一一拿出来晾晒,晒过后的被絮还要用捧头或木棍(竹竿)将它拍软,使其尽量保持着棉纤维原有的松软、舒适、透气的特性。下午时分,勤快的家庭主妇们便在堂屋的八仙桌上或明堂(院子)的地面上铺开一张宽大的芦箯(竹席),然后在家人的帮助下先把被底在芦箯上铺平,再把被絮在被底上面摊开,紧接着再把被面子铺在最上面一层,将四个角对齐拉扯均匀,折出好看的斜边。这样做既能保证被底四周余留的尺寸基本一致,也能使翻好之后的被子挺刮美观,接着就可以开始穿针引线缝制被子了。从针线筐里取出缝被子专用的大号长针(土话眼 yé线),穿上一根长长的棉纱线,在食指或中指上套上针箍(顶针),从被子的一只角开始每隔3-5厘米缝上一针,如此一针一针地将被头的四周缝制起来。翻被头这活看起来不如缝衣绣花那般精细,却也需要一定的针线技艺。那银白色的针线在主妇们手中不时地从棉布里钻进钻出,看似轻松,实质并不简单。一条翻好的全新被子,缝制的针脚是否匀称,被头是否挺刮整齐,多少也能反映出这位家庭主妇操持家务水平的高低。

清晰地记得自己离家后第一次单独缝被子的“艰难”过程。凭着多年的记忆,一切按照家里所见的方法展开,到最后还是弄得个手指受伤腰酸背痛的结果。因为被絮晒得不够松软,每下一针都要费去很大的气力,加之不会熟练使用顶针,难以使上巧劲。手忙脚乱中,手指不是被针尖所刺,就是被针尾所扎,一床被子缝好,不仅弄断了两根大号的缝衣针,那缝好的被子怎么看也算不上整齐挺刮。

“有钱没钱,洗洗过年。”被子缝好了,一般都要盖到来年春节前才会拿下来拆洗干净准备过年。在洗衣机尚未进入普通农家之前,洗被子,尤其寒冬里洗被子是一件比缝被子还要累还要苦的活计。那时候家家户户的被子床单,几乎没有备用的,都要当天洗当天干,当天缝好当天用,更没有被套枕套可用,清洗被面被底的同时也要将被絮一道晒晒。洗被子用的“工具”是一个夏天用来洗浴(澡)的大脚(木)盆。一大早待家人全部起床后,第一件事便是将被子拆开,把被面被底率先用洗衣粉浸泡在脚盆里,被䋈则晒在院子里的桁杆上。吃完早饭,主妇们就要忙着开始洗被子了。一张小板凳、一块挫衣板,坐到脚盆边,弯下腰,双手不停地在盆子里忙碌着,边揉边搓,见到污渍较重的地方还要打上些肥皂多搓上几下。有的在搓洗完毕后,还要把它们放在盆子里,不停地用双脚踩踏一番,经验告诉他们,这样可以更好地清洁被褥。搓洗完毕再用篮子背到河边去清洗,用棒头反复捶打涤荡,直至里面的浊水除尽,再相互帮衬着将被褥拧干。如法炮制,晒干后依旧是一针针、一条条地缝好。讲究一点人家还要在被子上半身常盖的一头缝上一条毛巾,一来可以增加被子的美观性、实用性,二来也能保护被子免受磨损,延长其使用寿命。翻好的被头柔软暖和,还带着太阳的味道,给冬日里的家人们带来了不少的温暖,但这温暖的背后不知饱含着主妇们多少辛勤的付出。

在乡下,最为隆重的翻被头莫过于结婚嫁女的时候。那陪嫁的被子是结婚时女方必备的重要嫁妆之一,被称作喜被。它与我们平常买的被子有着许多的不同,比如被子从里到外都必须是新的,颜色也一定要喜庆鲜亮。红色、绿色、蓝色、粉红色、橙色等等,被面和被底的颜色搭配也需有所区别,被面通常应选择明亮艳丽的颜色,而被底则一般都使用纯白色,寓意白头偕老。被面的图案要选择具有吉祥喜庆意义的,比如,鸳鸯戏水,花开富贵,龙凤呈祥,百鸟朝凤等,寓意新人婚后生活的幸福美满,条件好的人家则可以多选用一些缎(绸)子面料。喜被的数量也必须是双数,如6床、8床、10床等等,双数寓意好事成双,吉利。“4”“死”谐音,不吉利,是不作兴的。那缝制婚被的人,一般都会邀请心灵手巧的“五福太太”,即父母、公婆、配偶、儿子、女儿齐全,家庭幸福的家庭主妇。翻被头时必须一线到头,中间不能断线,不能接线,也不能有线疙瘩。被角要缝成斜的,斜谐同音,寓意夫妻和谐相处。按照传统习俗,有的人家还要专门在每个被角里分别缝上两枚硬币,一床被子共八枚,寓意八方来财。这些虽多为繁文缛节,却都代表着女方长辈们对于嫁女儿的重视,以及对一对新人未来生活的美好祝愿。    

“弹棉花,弹棉花,半斤棉花弹成八两八,旧棉花弹成了新棉花……”一床被子盖久了,里面的被絮(胎)就会发生板结,保暖性舒适性就会越来越差。那个年代里一般家庭都不会舍得把它们扔掉,通常都会请来棉花匠重新弹一下,并在里面添加部分新棉,就又成了一床松软绵柔的“新”棉胎了。那时,每到天干物燥的秋季,就会有弹棉花的手艺人来到村里做活,不少人家则拿出家中的旧被絮、旧棉花让他们重弹一下。被絮里的棉花用的时间长了,变成了缺乏弹性的大饼模样,这类棉花处理起来就比较麻烦,棉花匠就会用随身带有小钉耙把它“抓”碎。然后,利用弹弓、弹花锤等工具将棉絮反复弹松。随着弹花匠手中的“琴弦”不停地在棉花堆里起伏震颤、上下翻飞,触弦的棉花顿时蓬松飞舞起来,原本“死寂”的棉絮像朵朵雪花般在空中飘来飘去。与此同时,一股股灰尘也会从旧棉花里迸发出来,随着灰尘腾出的还有那沉积已久的霉味、尿骚味等各种呛鼻子的味道。这个时候旧棉花就像新棉花一样松软了许多,灰尘也除去了大半。然后,根据主家的要求将弹好的棉花进行铺平磨压整胎,按照预设的尺寸,用网线将棉花网成棉被形状,一床旧棉絮又重获了新生。 

那时,一般农家的被子数量都不多,基本都是“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特别是在寒冷的冬季,无论是洗过的被褥,还是重新弹过的棉絮,被头翻好以后,都会迫不及待地把它抱到铺满稻草的床上,这些稻草,都是家里在秋天收割完水稻后,选择的品质最好的稻草,经过反复暴晒才铺上床的。晚间的床铺上,那洗被子时浆洗过的米香味,晒被子时留有的阳光味,与稻草所散发出来的清香味相互融合,成为了家人安然入睡的“摧眠剂”,给冬日里休憩的人们带来了无尽的温暖。

如今,被子等床上用品不仅品种繁多保暖轻柔,而且质地和色彩也更加现代多样。三件套、四件套、五件套……色调花纹随意选择,换洗也极为简便,拉链一拉万事大吉。即便如此,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躺在不同品质的被窝里,依然会想念起那条散发着乡土味道,以及母亲用她那饱经风霜的双手一针一线“翻”出来的被头。

注:图片来自网络   

乡居小唱
寻常日子,清欢有味。透过指间的光阴,淡看流年烟火,细品岁月静好。